15.停电（单身狗的场合）
六点已过七点未至，宿舍走廊里飘荡着各式各样的饭菜香味，其中还混杂着葱姜爆锅浓烈诱人的味道，被渐起的轻柔晚风挟带着冲进屋内，半开的门扇挡不住外面嘈杂的脚步和人声，云天青打着呵欠，伸个大大的懒腰，结束他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好梦。
下夜班之后总是会有些精力不济，哪怕已经睡了很久，但还是浑身惫懒不想动弹。云天青躺在床上，张开还有点沉重的眼皮跟他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的房门对峙了许久，停摆的脑子直接将吵醒他的责任归咎于毛毛躁躁没关好门的云天河。
睁着无神的双眼瞪了渐渐黑沉陷入暮色怀抱的天花板不知道有多久，在心里天人交战了好几轮，终于下定决心晚上吃泡面的云天青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先趿拉着拖鞋去开了灯。
端着饭盒去接开水的时候他稍微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后悔，如果设个闹钟稍微早起来一会，哪怕是六点半以前爬起来，还能赶在食堂关门之前随便混一口被人挑剩下放冷掉的菜，总比隔三差五来一顿早就吃到腻味的泡面强，但这会儿嘛，食堂连大门都关了，不想饿肚子就得凑合。
一袋泡面，从打开到被完全消灭，只需要五分钟。
云天青坐在桌子前面，正盯着手机等待这漫长的三分钟，突然头顶上的日光灯管闪了闪，他下意识抬头，灯管在他的凝视下又闪了一波，然后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黄昏末尾时分还残留一点余光的半黑状态。
不就是停个电嘛，这老破楼足有几十年高龄的电路还能超期服役已经是个奇迹了，同一房间多开几台电脑都能让电路过载跳闸，云天青早已见惯不怪，一脸冷漠地打开门，看着漆黑一片的走廊，跟对门打着呵欠走出来刚刚检查了自己房间电闸的夙莘对个了个眼儿。
“不是跳闸。”
“又停电？”
无奈地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云天青和夙莘各自转身回屋，再走出来时夙莘拿着盘蚊香，云天青打起手电看她小心翼翼掰开拼在一起的两片，在自己门口点一盘，往云天青门口放上另外一盘，云天青则是对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嗦一口的泡面发出沉痛的叹息，他已经隐约听到足以穿透楼板的惊声尖叫了，没出五个数，他的手机就响了。
他有点后悔昨天刚刚给云天河配了新手机，还把自己的号码给设成了紧急联络电话。在不得不负担起这么大一个干儿子的沉重现实之前，至少，他想先把泡面吃完，填满空空如也的胃袋。
云天青对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沉默了十几秒，然后按了静音——没有直接挂断也没有接听，只是让这玩意暂时安静个一分多钟。但就在他塌下心来准备回去消灭那包已经有点泡超时的泡面时，一股浓醇的肉香顺着长长的走廊飘来，抵达他的鼻端，诱惑着他不自觉地迈开步伐，远离宛如昨日黄花的过气泡面，往那漆黑的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肉香越是浓厚诱人，香料完美地消解了猪肉的腥臊，又没有过于突兀，不显山不露水地默默隐于幕后，凸显出肉类特有的荤香，诱着人吸一口，再吸一口，不知不觉循着香味一路找到走廊尽头。
随着手电光芒照出最里面那间大屋门前蹲着的白色人影，归邪一手掀开锅盖，一手执筷戳了戳随着开盖散发出更凶猛香味的肉块，借着手电光检查一番，抬头迎着光线的方向问道：“什么时候能来电？”
“明天吧，如果你指望电工师傅的话。”云天青手电照着锅里，嘴里流着口水，在低血糖和再次不屈不挠响起的手机铃声双重打击下声音飘忽仿若游魂。
“……明天？我这晚饭还吃不吃了？！”
只见归邪把手里的筷子往锅里一扔，直起腰的时候高大身躯上每一分每一寸都写满了暴躁。云天青觉得眼前这人当真称得上身手矫健，这一跳差点没撞到顶门框，他眼珠子一转，假装无奈道：“院里值守的电工不管宿舍，电路出大毛病的话只能白天报修。”
“那就这么整宿摸黑着过？”归邪两手扒了扒头发，把刚刚甩得挡住半边脸的碎发顺到耳后去，这才勉勉强强认出来眼前这张不正经的面孔，轻浮的嗓音有点似曾相识，他紧跟着就皱起了眉头。“云天青？你过来干嘛。”
被这一声点名喊回了魂的云天青突然意识到了尴尬。老大不小个人了，被一口肉勾得穿过整条走廊杵人家门口流口水，有点丢人啊。他讪笑两声，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没、没啥，这有个配电箱，我就来看看能不能给弄好了。”
归邪一脸怀疑地看着除了举个手电，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相关工具的云天青，但他门边墙上确实挂着那么个大家伙，于是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一点，抱着眼前这个不靠谱的人说不定真能把电路修好的渺茫希望，也终于把心思转移到已经自动掐断但是又再次响起的手机铃声上。
当然隔着楼板漏上来的源自一楼的断续惨叫他也听见了，只不过前一晚早已领教过正版叫声，如今这种程度的噪音勉强还能忽略掉，但是当云天青的手机再次响起来时，高亢嘹亮又纤细纯净的海豚音跟云天河已经开始变调的惨叫交相辉映着，便再也无法彻底忽视。
“……你手机，不接一下吗？”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云天青陪着笑，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对着那边冷血无情道：“闭嘴，原地蹲着别动，等老子把电修好。”
真男人要抵制住美食和美人的双重诱惑。云天青暗暗告诫自己，打开配电箱的过程中还是没忍住往旁边偷瞄了几眼。玄霄这弟弟长得是真好看啊，跟他哥几乎一模一样的眉眼，肤色虽然白，却不同于玄霄那种不健康的惨白，两颊上浮着健康的晕红，嘴唇更薄也更红，近于透光的白发凸显得五官更多一分艳色，赤红的瞳孔反射着手电光芒，像是闪光的红宝石，好看得足以让他这样的颜控立刻智商下线就地跪舔。
归邪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旁边人鬼鬼祟祟的偷看，靠近了从云天青肩后跟着往配电箱里瞅，但显然他对这里面排满的电闸开关和各种管线一窍不通，脸上呈现出外行人特有的那种一片空白。
云天青倒真是被这栋楼老化的电路逼得自学成才，掀开盖板往里一看，放心地出了口气。“短路，没大事，换个保险丝就好了。我回去拿工具……”
“是电磁炉功率太大吗？”归邪对自己的失误隐约有点认知，没有袖手不管，倒是跟着云天青一起往回走去，还特别顺手地把手电也接了过来。
“电磁炉能用，你那屋可能太长时间没接电，现在有人住，烧一烧就好了。”云天青嘴上宽慰着，虽然心里也觉得以归邪那屋子老朽到一定境界的电路，搞不好电磁炉开一次烧一次，但冲着那锅肉，他也不能打掉这位大厨的积极性啊，大不了请归邪到他房间来做饭，至少住了这么几年，他房间里的电路倒是差不多都翻新了一遍。嗯，这主意不错，说不定跟人家打好关系了还能蹭口饭吃……
云天青心里已经脑补到自己跟这位美人和谐相处，搭伙儿吃饭那一步了，但实际上只是两个大老爷们儿一前一后，尴尬无言地走路。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归邪突然之间开启话题：“……你手机铃声，品味不错。”
“哎？你听出来啦？”云天青“嘿嘿”两声，说不清心里是高兴多一点还是羞耻多一点，已经工作多年的社畜，用一首有点偏门的曲子当铃声，突然被另一位同好指认出来，比起老乡见老乡，倒更像是公开处刑。
他还没敢多说，怕是自己自作多情，归邪倒是先表了态。“我挺喜欢他的歌，可以雅俗共赏，用现代人习惯的方式重新演绎古典，又没有丢掉本源，很好。”
云天青总算松了口气，附和道：“我不懂什么古典艺术，就觉得他嗓子好，唱歌好听，人还好看，美人谁不喜欢啊。”
“……你一男的，说一个男歌手好看？”已经走到云天青房门口了，归邪突然停住脚步，举起手电照着他进屋，却没一起进去。云天青心里暗叫不妙，想起归邪从前一家医院辞职的缘由，有点担心自己的肋骨。
他环视屋内，借着从床下翻工具箱的动作，悄悄把钢管焊的椅子挤到桌子底下，偷眼瞧着归邪只是守在门外，倒没有提前把X骚扰隐患消弭于无形的意图，试探着小声解释道：“老子一直就喜欢男的啊，你哥没跟你说过吗？”
“应该是说过……哦想起来了，他说他有个花痴师弟，是个平权斗士，但人怂，也就只有一腔热血值得嘉奖了。”
“……有人告诉过你没有，你这样子说话很容易挨打的。”云天青正在把要用的工具装进袋子里，突然被这么句大实话堵了心，顺手掏出扳手举起来作势要砸，归邪挑了挑眉毛，面无表情地屈起手臂，秀出了形态饱满的肱二头肌。
云天青认怂，焉头耷脑地拎起袋子，对着归邪无奈道：“……行吧，你确实有底气这么说话。”
看他一副萎靡样子，缩头端肩生怕挨揍似的从归邪抬高的胳膊肘底下钻过去，归邪憋不住笑了一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真跟我哥说的一样，没心没肺。”
“老子这叫不见外，自来熟，活泼开朗，讨人喜欢。”说话方式虽然似乎有点讨嫌，但归邪这么一笑，倒是甩掉了许多疏离感，有了点年轻人之间互相贫嘴打闹的那种氛围，云天青也不由自主放松下来，又恢复了跟熟人相处时那副不正经的嘴脸。
“居委会大姐特有的气质。”
“你小时候是不是没少挨你哥的毒打？”
“他从来不打我。”
“……就你这张嘴，怎么可能不挨打？”
“他那个人，明知道打不过的话怎么可能动手，小时候是没少被阴，但确实没挨过打。”
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向了对玄霄的吐槽，云天青仗着这会儿玄霄肯定缩在屋里不舍得出来，可是当着归邪的面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给倒出来了，一个共同的怨念对象确实很有助于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换个保险丝的功夫，云天青和归邪就已经是可以共进晚餐的战友关系了——看在他帮忙修好电路的份上，归邪十分自然地说出了“吃了没？一起吃点不？”这句可以是客套也可以是真心邀请的寒暄用语。
厚脸皮如云天青，惦记着那锅红烧肉整整半个多小时，当然是忙不迭地答应了。归邪看上去挺像个社会人，行为做事却意外地直率，说了分他一口饭就不是客套话，等到电路修好整栋楼重归光明，云天青真就拎着酒瓶抱着饭盒进了归邪的房间，直令看见了开头和结尾，完全猜测不到过程如何的夙莘啧啧称奇。
至于在交接班之后正在进行编号查对工作，却被突来的停电吓得瑟瑟发抖的云天河，在第四次拨通云天青的电话之后就被拉进了黑名单。
没有人知道，在那黑暗的半个小时里，云天河都经历了什么。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