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紫云/现代]幽蜉(中)旧文补档

关于OOC:毕竟现代架空,重设背景之后角色的行为表现一定和游戏内有所不同,古代人和现代人行事方式也是不一样的,适当改动为了贴合背景符合逻辑,如果硬性要求形象都得绝对还原的话那么不适合继续看下去了。

另外so sad有完整版,标题相同,链接后缀/threads/8129/profile,不放直接传送了,后续有限制内容,有号的朋友可以直奔完整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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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河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被人抓包的那一天。

  在老金身边长大,十岁不到就三不五十出去帮人望风、甚至干些小偷小摸来练身手,正经入行通过老金接龙头老大派下来的任务少说也有四年了,名号闯出来,面目却是神秘的。从来都没有人能抓他个现行、甚至只是把他和附近刚刚发生的窃案命案之类联系起来。

  身手、经验、随机应变的能力,他从来都不差。且他离开现场的路径一向是安排得最安全又最蹊跷的,哪怕警察赶到的时候他就在那栋宅子后门对着那条街上买蛋卷冰淇淋,警车跟一队马蜂似的喧闹着从他身后飞驰而过,却从来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一个平平常常甚至有点幼稚气,嘴里咬着刚买的冰棒或是红枣蛋糕,有着懵懂澄净双眼的大男孩会和那些喧嚷的可怖的现场联系到一起去。

  因而那个阴雨朦胧的早晨绝对是他人生经历上的污点。

  他记得那天把汽油和酒精分类铺洒到应该准备好这些东西的位置之后,离开之前特别在那栋宅子所有警报和摄像头的中央控制室里看了一眼,发现宅前的马路上有人,临时改了逃离的路线,这才点上火翻出围墙闪人。

  却不知道那不速之客脑子里究竟转的什么念头,似乎是刻意掐算了他离开的路线,偏就不紧不慢赶到尽头那一家的院墙外面,把刚刚翻墙出来准备上车的他当当正正堵在了那里。

  也许说不上是拦截,因那男人只是唇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隔了几步距离站在路边从后面望着他,他是察觉到生人气息才回过头去,却对上一双暖棕色暗含着笑意的眸子。

  男人有着乌黑悠长的发丝在肩后简单束了起来,剑眉斜飞入鬓,端正俊挺的五官几乎是雕塑家刀下所成,有着让人赞叹的英挺与俊气。而眼瞳是温暖的棕色,表面浮着一层乌金色的光泽,暖融融流淌在神态间,分明应是冷淡的神态,却暗暗地撩人心弦。风刮过,随着湿漉漉的雨雾送来一股清淡微甜的柠檬气息。

  ——点心的味道。他确定。因为那人手里提着“三人之家”的购物袋,必是早上买点心却顺路经过此地的。

  然而男人温暖而微带揶揄的浅笑却像块小石子硌在他心底,冷冷硬硬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被人盯上的感觉。

  他不快地眯了眯眼,愤恨回头,抬脚跑向接应车那边。转弯时忽然又起来一阵风,“哗”地刮过,更浓烈的融合着砂糖味道的柠檬香袭来,隐约间杂了微显苦涩的干草气味。

  第二次,他从现场出来,走的院子侧面的暗门,却想不到拐个弯就见到了似曾相识的面孔。

  长发,靛蓝色制服长裤,米白色休闲上衣,长发松松散散扎着,一脸平淡甚至冷漠的神色,望着他的眼底却隐约透着点兴致盎然。他相信他看得见那男人藏在温暖眸色后面的心思与情绪,那莫名的愉悦不知因何而生,却看得他心头微微悸痛。

  不得不承认那男人生得极其好看,接近时浓烈的柠檬香气混杂着浅淡的干草苦涩味道刺激着鼻腔,他说不出是否喜欢那气息,却暗暗有些诧异苦与甜两种味道会在男人身上如此和谐地交糅在一起——亦或说是看不出这故意冷着张面孔的小白脸身上居然会有柠檬的味道。

  ——手里又拎着购物袋,莫不是还是上次的那种糕点,他有瘾么每次都买这一种?

  被抓包的当时云天河脑子里昏昏乱乱想的却是这种东西,末了也发觉自己这感慨发得不是时候,于是无名火气上涌,狠狠瞪了男人一眼,转身换一条路跑走了。

  ……倒也说不清那火气是怎么来的,是因着自己的失察不慎而生、还是说男人眼底暗含戏谑的神色让他有被耍弄的感觉,所以才这么大反应。

  长这么大,除了教他本事的老金,从来都是他云天河耍别人,哪有被耍的道理。

  也许遇上那男人纯属偶然,可那家伙看笑话似的眼神就是弄得他如鲠在喉,难受得不计较就安不下心来,计较却又有种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再怎么讨人厌,那家伙始终只是拿一双眼淡淡瞄着他而已,浮在暖棕色眸子表面的只是一层淡漠的寒冰,唯独他,直觉地看出那表象之下格外强烈的兴致。

  ……谁知他跑了没几步就听身后一阵低低哑哑有意压抑的笑声,顿时怒火直撞而上,肩头一颤他几乎就要转回身给那家伙一拳头把那些笑那些故意撩拨人的眼神都给砸个稀烂,却及时想起警报器延迟的时间仅有十分钟,再不快离开,真要被警察抓包了。

  恨得咬了咬牙又磨了两下,云天河重提起情绪急速逃离了那条小巷,耳里回荡着那让他一阵阵火大的笑声,不由得暗暗诅咒干脆让那家伙替他陪警察谈话得了。

  然而那副修长笔直的身躯、暴露在外精瘦却不乏力量的手臂与手腕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那男人,多半也是同行。且本事不差。

  这人若是能让警察拎去,那他早该蹲在拘留所里等着老金来拣他回去了。——或者老金不来,等着诉讼,自己烂死在监狱里。

  难得老金的关系网,该借来用一用了。尖利的警报音划破五月间宁谧慵懒的午后时,他已经坐在一家冷饮店里,用勺子挖着眼前堆成小山高的柠檬香草奶油冰淇淋,慵慵懒懒地想着该怎么压榨老金那奸商去揪那男人的底细了。

  酸甜粘腻的冷饮在舌尖上化开时,浓烈到腻人的柠檬气息呛得他鼻头一阵发酸。

  ……今天的柠檬果浆怎么酸成这样子,香草和奶油的甜香都给遮盖了个完全,几乎半点也尝不出来了。

  还是说柠檬本来就这么个味道,他却直至今天方觉刺激得厉害?

  老金总说他该改改这些小孩子的喜好了,他从来不听,想不到这回居然自己先厌烦了起来。

  曾经那么喜欢的东西,居然这么快就变得难以下咽……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喜新厌旧轻易就会改变喜好的人,但是……又舀起一勺带着橙黄色柠檬果浆的冰淇淋,送到嘴边,他却自先皱了鼻子。

  ——好酸。果浆里不多加点糖也不稍微稀释一下,酸得无法忍受。

  带着三分怨气地把勺子甩在桌面上,云天河去柜台又买了份巧克力圣代。

  呛人的东西被他推开到桌子对面的角落里等着服务员回收。圣代吃到一半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仿佛是那男人身上微苦的青草香气中和了柠檬浓烈的果味,无论酸或是甜。虽然带着他最讨厌的苦意,不过显然是那种混合的气味比较好闻。

  ……想不到苦味也会那么诱人……他郁郁地开始拿勺子搅半化开的冷饮,考虑着下次不妨试试抹茶或者咖啡口味的东西。

  老金姓金,名字叫薅收,一是因为难写二是因为难听,故认识的人都不唤他名字,只是直呼老金或是敬称金神。

  云天河住老金那里。他是老金养大的,跟老金学的本领,老金拿来任务他就去做,混饭吃。他知道自己混出个什么名号来,然而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很在意,闲时不过是到处跑寻觅各种吃食,接任务和拿钱都是通过老金。

  他从不亲自露面,也不过问任务的内幕。他把自己困在这个城市里,通过那个叫老金的男人——年岁不小,称得上大叔了。长相并不难看,但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些云天河看不明白的气色,有些惹人厌,却也不是完全的忍无可忍。

  一般情况下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尽量减少和老金的接触——除了幼时不得不跟着老金读书写字学习文化常识的那些日子。过了十六老金就再不管他的教育问题,诚然十五岁上下时因好奇也特别缠磨老金送他进普通的学校去念过高中,结果诸多的不适应以事实说明他这个脑子果然不适合太多理性而只习惯于依靠直觉判断,过了军训的一个月,文化课上了一周逃了半月最后依然是退学回来自己散漫度日。

  活到十七岁多到最后他也只认得个老金——不算难看也不算耐看的猥琐中年大叔一枚,其他所有人都是过客,孤独游荡于城厦楼宇之间,举目无亲。

  那天从现场出来后是他第一次真正萌生了去认识什么人、接近什么人的想法,原因说不分明,也许是平生第一次受挫的感觉让他有些忿忿不平,又或者真的是那男人身上甜与苦微妙交融的气息触动了他哪根掌管直觉的神经,让他疯疯癫癫忘了大脑为何物,回来向老金描述了那男人的相貌特征,冒冒失失就让老金去查那男人的底细。

  长发。

  面孔精致如同雕刻家刀下琢就的作品,圆柔与硬朗削直完美地组合搭配,即使郎硬至仿佛粗糙的部分也好似精心设计而成,丝毫无损那面目的优雅与俊朗,目光里有着与暖棕的瞳色不相符合的刚冽无情,微薄的寒冰遮掩了真正的心绪与神色。

  低沉微哑却暗自撩人的嗓音。

  男人的音容笑貌屡屡入梦,害他睡不安稳。时不时半夜惊醒,出了满身不明缘由的大汗。

  这样做了二十四天的梦,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但清早起身时满床褥的透汗会告诉他夜里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二十四天早晨老金把一个档案袋砸到他裹着头大睡的薄毯子上,砸得他太阳穴嗡嗡嘤嘤地——其实门开时他就已然清醒,既知是老金便又睡了回去,半梦半醒间硬给闹醒不是一般的难受。

  于是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掀开毯子一角从床上拱起来,半睁开一只眼把档案袋从上面撕开。老金把东西丢给他就径自摔门出去了,临走留下一个暧昧又欠打的笑容,伴随十分诡异的眨眼。

  ……搞什么嘛……好不容易睁开两只眼睛的云天河抽手挠了挠头耙一把满脑袋鸡窝似的乱发,另一手把薄薄几页纸从档案袋里抽出来依次铺到半盘的膝弯里。

  一张打印纸,一上一下排着两张照片,上面那照片拍的是三人之家西点屋的大门,带着牌匾,门口束长发着风衣的男子半侧转身刚然打开门走出来,全身照,却不见正脸只看得出那副精健结实且修长匀称的身形。下面那张是近照,背景仿佛是某处巷子的出口,特写不甚清晰而且是侧面像,秀挺的鼻梁浓黑的剑眉显得格外明显,其他部分不是模糊就是大片的杂色。

  两张照片虽然说是彩色但效果实在糟得有够可以,而且全都放大到了几近失真的地步。云天河拧了下眉头,抬手把那张彩相纸撕成三五片丢到床边纸篓里。

  另有两张菲薄的白纸,超市里随处都买得到的那种十六开教师备课簿上面的纸张,一张上面潦草地写了个时间地点另一张上面写着日期,后面小字标注“该日起三夜,七时归”,两张纸上都是老金软趴趴鬼画符似的字迹。

  显然那第一张纸上就是通知男人出现的时间地点,第二张纸,是交易契。

  屁点儿消息就要三个晚上,老金个奸商。

  云天河憋不住低声骂娘,扯开毯子往旁边一丢从枕头底下摸出打火机来就蹲在床边水泥地上把那两张纸一并点火烧了。

  时间就是当天晚上,履行约定的日期从次日晚开始。

  ——妈的老金那犊子,这时间排得勉强算有点良心。

  晚上他去了信息上说明的地点,提早到了十五分钟,到时看得见那宅子里死一般的静寂,却有危险的气息在夜风中飘荡——六月了。这么就到了六月,记得第一次见那男人却还是在清明。想不到时间这么快就飞了过去,他却还没来得及细思考对那仅两次谋面的男人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那栋大宅显然是即将出案子的地方,他仅仅来满足好奇心并没有理由令自己陷身危险之中,因而到了那宅子后门十多米远的地方便止步了,又退了回去,选了条暗巷躲在里面。

  十五分钟后他看见一道修长匀称的身影矫健地避开红外警报器看不见的光线丝网,越过后墙翻了出来,长发松松束起之后刻意往前拂到了肩头上以免碍事。因而男人面朝他的方向奔跑时看得见辫梢在胸前跳荡,没有表情的面孔,逆着身后月光,眼瞳漆黑深不见底。

  微风助他一般从那个方向刮过,送来混杂着茶与咖啡的干涩浓苦气息和隐约的柠檬甜香。

  ……今天苦味重了些。他微皱着眉头抽了抽鼻子,灵敏的嗅觉这一次终于得以分辨出那些黯淡的醇香的微涩的与清雅的各种气息都来自什么样的饮品与食物。茶叶他不会分辨,咖啡的气味在稍重时察觉了出来,而柠檬与砂糖的清新气息,在这个夜晚仿似微淡了些,被苦意掩了风头,却依然暗藏在幕后不依不饶地试图糅合浓重到令人皱眉的涩苦与微香。

  也许他今天没吃蛋糕。云天河想,迈步走到小巷口倚靠在拐角,让路灯黯淡却微暖的光晕倾洒在身上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转头抬眸认认真真迎上男人适时投过来的疑虑目光。——也许还称不上疑虑,因那男人眼底浮现出格外明晰的喜色,让他心头一阵莫名地慌乱,眼神一黯,顿时忘却所有疏冷镇定移开目光转身就逃。

  会……被束住,从此逃脱不得。他焦躁地想,放纵自己在小巷间胡乱穿行,一个不小心居然闯进了一条死巷。

  夏日微凉湿润的夜风送来男人身上涩苦混着清甜的糅杂气息,触到鼻息间似有馨柔的暖意满溢开,而眼前便在那气息的骚扰下浮现起男人在看见他的时刻瞬间点亮的棕色双眸,眸子表面浮淌着流动的乌金,暗里藏着浓厚的戏谑笑意,带着十二分的笃定,仿佛对于狩猎有着十足把握的猎人,正一步步走向被束缚在兽夹上的猎物。

  ……猎物,他么?

  绝不可能。

  云天河只觉胸中忽地又腾起燥烈火气,不明缘由,却忿忿地烧的脑顶发烫,耳听着那人逐风而来匀长的气息与轻巧的足音,他看了看死巷两侧的高墙,慌不择路抠着右手边墙面上旧砖块破损留下的凹坑就翻了过去。

  翻过去时他才想起来这一带的地形地貌,右侧高墙后面正对垃圾堆——古老的铁皮垃圾箱形同虚设地蹲在一侧,而墙根下面成了附近居民随便扔垃圾的所在。

  操。

  听那男人徘徊的足迹在一阵轻巧的窸窣声过后消失在了左手边死巷头那个方向,他才从一堆或者封得好或者封得不好的垃圾袋子中间站起身来,忍不住啐了一口,抹把脸换个跟那男人相反的方向走出去这片住区。

  那晚上他实在不想回去面对老金确然会猥琐加倍的嘴脸,掏掏兜把随身的零钞理理顺,看见路边有家眼看要关门的服装店就冲进去新买了身T恤和牛仔裤,再找间熟悉的夜店敲开门去混了一晚上。

  替换下来的脏衣服直接丢垃圾箱里了。他从来懒得收拾这些琐碎东西,至于换过衣服的事情老金必然看得出来,却更加懒得理会了。

  当天夜里又梦见那男人,沿街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抬眼望着他,冷峻的面色眼底却是似笑非笑颜色,手里提着三人之家的购物袋,糕点的清新甜香随风荡过来糅合了男人身上咖啡与茶清苦微涩又有点醇浓的气息。

  他的心脏不明原因地乱跳,鼓噪得厉害,热血涌上面颊烧得满头满身的汗。

  待想追上去时,那男人忽地又转身了,浓雾漫开,缓缓将男人的身影包裹进去,化成乳色,消失不见。

  次日在外面闲逛了一天,晚上五点多回去,果然有老金诡谲且欠打的脸孔在住处迎接。他对那男人视若无睹,穿过门厅回到屋子里,把自己重重摔到床上。外面天色尚且光亮,他那间屋窗子开得却高了些,弄得室内昏昏暗暗,床铺根本也没人收拾,还残留着离开前那个晚上汗液的气息,隐约掺杂着别的什么气味,靡靡的感觉熏得他昏昏欲睡。

  他真的睡过去了,什么也不想,无梦的沉眠。

  不知睡过多久身上便多了个人的份量,一双粗粝大手在腰间摸摸蹭蹭试图给他翻身。云天河感觉那气息熟悉便随他去了,半梦半醒间就给翻了过来俯趴在床上,成年男子沉重而炙热的体躯随即压覆上来。

  ……他完全懒得动,由着老家伙去,阖起的眼帘上却缓缓浮现出前夜所见那男人端正英挺的相貌,刚硬抿起的唇角透出冰寒彻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眼底却显露出浅淡的兴味,单单只对着他。

  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真真切切在那人光华流转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细瘦伶仃的少年身形,精致细腻清秀中隐隐透出几分艳丽的五官,一双懵懂的眼。

  这是那男人眼中的他。在那双眼中倒映出来他的双瞳,依然是纯净而懵懂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不干净。哪里都不干净,偏偏他对一切都已习以为常。他所见的世界永远是灰白黑三色杂糅的,他看见一切,对什么都全盘接受。

  从不多问,从不多想。仿佛懂得一些,又仿佛什么都不懂。他只当那些所见所闻所做都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知道那些东西不干净,却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不干净、又怎样才能洗净。

  身后男人开始……睡意终被打消个彻底。

  他勉强扭过头去拿眼角瞄后面那家伙。没开灯,夜幕下屋子里昏黑的光线只勾勒出深深浅浅的影,看得出一张两颊略圆润而下颌微尖的男人脸孔。普普通通的眉眼,睫毛短得在眼睑上投不下影来,鼻子一般般高矮,随便一拧就能揉烂的样子。

  ……啧,跟昨晚追他的那男人也差太远了。

  云天河轻嗤一声又转回头把脸孔埋到枕头里。……

  ——**的要求,他是不会拒绝的,毕竟那是快乐的事。不过老金找他十次里有九次都喝得烂醉,他不是很喜欢那股浓烈酸腐的气息,每每皱着鼻子把老头的脸能推多远推多远。

  ……还好那老头有点自知之明,倒是从来不凑上来亲他。

  ……却不知昨晚那个男人,会不会喝酒?

  老金离开的时候他倦懒地抓过毯子把身子裹了起来,脑海里却闪过这样一个问题。

  连续几天没有活计可做,夏的闷热气渐渐开始泛了起来,偏偏老金又失心疯了似的天天晚上折腾他,害他早上起不来都蒙着毯子把太阳初升的好时光统统睡过去,待神智清醒些了已然将近过午,这一整天也差不多快混过去了。

  于是开了空调闷在屋子里吃零食看电视。做基本的体能锻炼。把老金的照片贴门上当靶子掷飞镖玩——额头下颌耳朵鬓角都是零环,眼睛嘴巴鼻孔六环,打在鼻尖上砸塌鼻梁骨才计十环。

  他用钝头无损伤的钢镖练习,却还是砸得那扇木板门坑坑洼洼更甚从前。偶尔老金开门,脑袋一过来就是一枚镖贴着耳根子飞过去,吓得那家伙直缩脖子,嘴里唠唠叨叨着就自觉关门闪远了——山猪情绪不好的时候会很可怕,非常可怕,六亲不认。绝对不能招惹。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为难老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仅谋面数次的男人,亦无法压抑因无从控制自己感情而爆发的怒气。梦还是一天接一天地做个没完,每次都是那勾诱的神态优雅的身形,却连一片衣角都碰不到。

  焦躁开始如惊蛰之后的春草,细细碎碎却密密麻麻地冒出细小而尖锐的头端,弄得整个人都毛躁得厉害。

  第七天黄昏时老金塞给他一个照相馆装照片用的四寸纸袋,他把正放着儿童电影的电视机调成静音,然后叼着长长的巧克力棒一边磨牙一边抽出袋子里那叠薄薄的照片来。

  不过将近十张偷拍来的照片,却似乎是新洗出来的,统统油光光地泛着崭新的亮泽。老金识时务地顺手开了灯,他连看也不看老金一眼,径自把照片在床上铺开来,目光在展开的画面上迅速扫过。

  照片拍得很差劲。上面多数都只不过是景物,背景以商场和广场、十字路口之类的地方居多,各种各样的人影中他迅速辨认出一个修长的影子——多数时候都是颀长挺括的深色制服长裤搭配浅色系棉质的休闲上衣,式样简洁却衬托出那人上佳的气质,长发时而披散下来时而松松束在颈后,束发用的是宽边且精工制作的发带而不是大街上随处可买的皮筋。照片上看不出那些发带的精细手工与雅致花纹,他却想象得出那柔顺且泛着暗光的乌黑长发衬着暗色系哑光暗纹发带的雍容画面。

  ……那个,有着致命吸引力与冷冽冰煞气息的男人。

  他皱了皱眉,单纯因为照片的低劣质量——偷拍抢拍出来的成果,而那男人显然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对于相机有着极其敏锐的直觉,会尽最大努力避开偷窥者的镜头,退一步,尽量避开被拍到正面脸孔。

  “……照片这么次。”

  翻到第九张照片时他到底是没忍住微微撅嘴抱怨出来。拿在手里的照片是难得出现的特写,可惜,被男人身后强烈的午后阳光给毁了个彻底。几近于黑漆漆的面孔上勉强只分辨得出鼻梁与眼眉的轮廓。

  老金靠在门框上叼着刚点上的烟卷耸肩。

  “那家伙称得上跟你不相上下,就那群蹲点的哪有那个能耐拍上他正脸啊,有照片就不错了,将就将就吧。就这玩意,搁一个月前都拿不出来呢。”

  “靠,都是群废物。”云天河撇了撇嘴丢开那张迎光正面照。下面那张,也是最后一张,是效果最好的。侧面的特写,男人俊挺的轮廓与直视前方的眼神格外夺人心魄,却还是看不清细节——阴天毁了这张照片的颜色。

  “什么活儿啊。”

  最后懒洋洋丢开照片时他漫不经心伸舌舔掉了沾在唇上的巧克力,单手把散乱的照片收拢来的同时左手从盒子里抽了另一根巧克力棒叼在嘴里。

  老金指间还夹着烟就伸手过来把照片接了回去,另一手在裤兜里掏来掏去,最后抓出一个折了之后又团成一团蹂躏得惨不忍睹的纸头丢了过去。

  “做了。有人善后,不用管尸体和现场,做干净了就成。”

  “哈?”云天河嘴巴一张叼着的巧克力棒差点掉下来,让他及时反应又咬了回去,这下也没心细品了,三两下全部卷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展开丢过来的纸头一边牢骚。“哪个这么大手笔,还不管尸体?就算他管收拾现场我还想吃饭呢……喂,什么深仇大恨啊?”

  “他跟某人的钱有仇。”老金轻笑着摇了摇手指。“况且这家伙是真不好搞定……给你预备了两个狙击手一个内应,要换的衣服都预备好了,到时候有地方给你换。”

  “呿,瞧不起人啊。”云天河嗤了一声迅速看过了写着时间地点注意要项的纸头,然后一手支膝托腮一手伸到床边垃圾桶上方,一点一点把捏着的纸头捻碎。目光忽闪,没有焦距地凝注着电视机。

  老金贼忒忒笑嘻嘻地话唠个不停。“那可是猎鹰,你有胆子单挑我可没胆子拿钱冒险。再说干完这一票够你混吃混喝过三年的了……”

  他侧过头白了那猥琐脸的大叔一眼。“才三年?你抽了多少油水?”

  “五五对账,公平合理。”

  云天河翻着眼皮摸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的声音。

  “三七开,我七你三。”

  电视里一群奇形怪状橡皮泥捏出来的生物正唱得热闹,显得嘈杂的爵士乐背景音中他淡冷的嗓音格外清晰。

  老金丢了烟头垮下一张脸。

  “小祖宗,你以为我这活计轻松啊?接头跑腿儿买货**全是我的,一天到晚颠颠的屁股都贴不上炕,你就管到时候跑去几枪几刀做完活儿就回来睡大头觉,连善后都是我的,没功劳总有苦劳吧,还不够拿五成的?”

  少年面无表情地从塑料托盒里抽出一根新的巧克力棒一掰两断一起塞进嘴里,眼睛死定着电视,一边舔着手指上沾到的巧克力浆一边含糊却不容拒绝地冷声道:

  “以前小打小闹的生意我就都随你了,好歹供我吃喝这些费用也要划到你帐上。不过这回风险太大——既然他就是猎鹰的话。你再啰嗦就改二八分成。”

  “喂喂喂——”老金急躁下伸出手来好像要拽他胳膊,到底从门口到床上还有个一米多的距离,手臂当空悬了一阵子老金终是挫败得扶住额头道:

  “四六、四六成不成?”

  “二八。不行我走人,你另请高明去。”

  巧克力棒吃完了,云天河开始舔一次性塑料盒子上融淌着沾在上面的巧克力。

  粉嫩颜色的舌尖在乳白的塑料底托上缓慢而柔软地掠过,如斯画面,看得老金下腹微热,人却着实有些气急了。

  “云天河!你你你你——”

  少年一派无所谓样地拿眼角瞟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老子不爽老子就想罢工,你给个借口吧万分感激求之不得~”

  “得!二八就二八!”老金终于拿拳头擂着门板应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闷声。“云天河,算你狠!有新恩客就不管老人家了,好小子,有出息啊——”

  “你说什么?”少年人反应依然迅捷,耳朵一颤立即转头瞪他,清亮亮的眼绽成两颗玻璃珠,还是以往那干净的颜色,珠子里面却好像烧起了火。

  老金痞痞地斜勾起嘴角,却不说话了。

  云天河瞪他,一字一句又道: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中年男人打个唿哨从裤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和一次性打火机,抽出烟点着了才吐着雾慢悠悠道: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本来老大没打算把这活儿派给你的,不过是我替你翻那小子底细时给人看见了,老大说反正猎鹰的资料不好搞,我这边顺手,一起把人给做了吧。就这样——你要是看好那小子了,动手前还有三天时间,我告诉你去哪儿堵他,爱干嘛干嘛去。”

  说完歪着头又开始从另一边的裤兜里掏东西。

  云天河把舔完的一次性塑料盒塞回包装的纸盒子里,团了团就把那楞楞角角的盒子丢了过去。

  “死老头你给我滚!”

  老金一偏头躲开这个盒子,却把手从兜子里抽出来,憾然叹了口气。

  “哎呀,不好意思我写面巾纸上来着,好像回来时擦汗给用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枕头。男人矮身避开,却让电视遥控器准而又准地砸中了胯下。

  纸篓飞过来之前他及时抽身撞上了门,门后面关上了一声清湛湛的怒吼。

  没有老金的讯息他也知道该去哪里找那男人——手里总是拎着三人之家的袋子,只消去店门口蹲点就能轻轻松松把人拎出来。但是他没去。

  三天。他还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吃零食,看电视,拿飞镖砸老金的照片消遣。老金晚上不再来烦他,他还是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日夜颠倒——大约这样调整生物钟对于那天晚上的任务是有些用处的,然而他仅是不明原因地倦怠无聊。

  有时看着电视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突然觉得后悔,悔不该接这活计,悔不该把自己放在那男人的对立阵营上。后来他想到毕竟那是猎鹰,毕竟那人曾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背后,若是轻轻松松就能死掉的话,便也不值得他牵肠挂肚地想。

  暗自笑了笑云天河关了电视拿毛毯蒙住窝起来去睡。午夜三点,他睡到次日晌午,没有任何梦境打扰。

  那之后晚上就不再做梦。到了日子他乖乖收拾好自己带了武装提前到晚宴会场准备,有人引领他从后面进了侍者休息处,给他换了服务生的制服。

  男人进来时他无可控制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人身上——质料精良剪裁合体的深色系西装愈发衬得那人容颜恣丽可昭日月,长发松散束在颈后,发带却是精心挑选的,靛蓝色镶黑边丝绸质地,雍容典雅的藤蔓暗纹。

  会场里人来人往,他隐身在侍者出入的暗门边上,目光收不住地为那点缀着精美发带的长发所吸引,连带着细细打量那主人白皙颀长的颈项,挂着疏离却悠然微笑的俊朗面容,以及,明明是温暖色彩暗里却阴云翻卷的瞳眸。

  有人从后面撞了他一下,随后举着托盘走了进去。他耸耸肩,也去后面拿着盛了酒的托盘随后进入会场。

  刚走进去就被那人的目光攫住,他感觉到被人凝视时肌肤上如刺痛的敏锐直觉,却迫着自己不要过早地与男人对视——也许他也已经被人所留意,却不知,对方的留意是出于什么样的动机。

  有意投向脚下的目光瞥见在那人整洁的裤脚时缓缓抬了起来,却迎上一丝微浅的笑意,冰冷偏又糅合着温暖与些微讽刺的笑容,让看得懂那神色的他心惊肉跳一阵说不分明的恐慌。

  特殊到让他不敢去回想的青涩甘苦气息无可抑制地钻入鼻息间,撩动敏感的神经扯起之前杂乱无章的回忆。

  云天河忽然有些不想看见那仅有他能读懂的浅笑。即将被染上血色的俊丽笑颜。

  他不知为何要提醒那家伙隐匿在同楼层阳台上的狙击手,但毫无悔意。——老金以为有那枚暗棋存在这一次的活计才十拿九稳,然而再次见到那从来只有安然笃定神色的脸孔时他开始质疑老金之前信心满满的保证。

  云天河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尽管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但某些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他会感觉到,并遵从直觉行事。

  那人在会场里行走时自始至终都避免着毫无遮拦地把自己摆在枪口前,那种滴水不漏的谨慎与罕见的不动声色令他惊叹。反正阳台上那位早晚要暴露,不如拿来卖人情——这样想着,云天河毫不犹豫把那个从未谋面的同伙丢到了某人的威慑之下。

  不过后来捏着刀片袭上去时他没有留手。太过明显的放水会被人看出来,而老金在这种级别的行动上从来是不惜血本——除了远处窥视的两双眼睛,他不知道那个大厅里还有多少个暗哨在盯着自己。正如他不会全然信任老金,老金也是不信任他的,尽管“不可完全相信”的课程也是老金教导于他。

  私心里他不想杀那男人,却同样觉得若那人会死在自己手中那他前阵子的辗转难眠就完全是看走了眼。最后的结局也许某种程度上让他安心了些,却也在同时带来了无尽的麻烦。

  换上平常的衣服从后门迅速溜走时他发觉了那人的存在。

  身后三米,另外一个阴森狭窄的防火通道,黑漆漆的楼梯口。

  没有声响没有气息,几近于完美的隐匿——只除了坏事的夜风。

  他闻到男人身上特有的清甜混杂着涩苦的气息,截然不同的两者,却融合得如此完美。

  神经开始颤抖,太阳穴处的血管在加速的心跳影响下突突跳动。离去时他按捺不住侧身回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漆黑混沌中仿佛能细细分辨出男人随风飘起的发丝。

  回去后他把自己丢到床上就不再有反应,老金午夜之后回来,摔了外门撞进他屋子里,摸索着爬到床上,按住他一双手就撕扯上来。

  浓烈的酒臭气熏得他几近窒息,凶狠却不乏技巧的撞击碾磨本应该挑起他的热情,然而他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反应。几乎。

  最终无法控制地想起那长发的男子与他一样潜藏着暗焰的眼时他察觉到热流袭向萎软部位,瞬间烧起浇不灭的烈火。

  次日换老金赖床,他醒得早,清晨便静悄悄起身着衣晃荡出门。

  在市场上买了包子和烧饼当早点,他晃到繁华区,在还未开门营业的某商城对面小广场上找到了栖身处。成群的白鸽迎着朝阳迂回着在广场上掠过,洁白的羽翼似乎要耀花人眼。他掰了些面渣撒在身边招来三两只贪吃的鸽子,然后是一小片,簇拥着挤过来。

  云天河眨了眨眼,并不想拒绝那些干净单纯的生灵,于是费了半个烧饼喂那群贪吃的小家伙。等最后一只也吃饱了扑扇着翅膀飞开,他抬起头不经意地扫了眼商城外面竖立着的大电视,随后被那上面的画面勾住了目光。

  是一段经济新闻。他本来没兴趣了解这些,反正做任务时老金总会给他照片,因而从来都懒得看新闻看报纸。

  不过也许就算常常看报纸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帮助吧,后来回忆当初那些情景时云天河这样想着。毕竟慕容集团的资产拥有者并不是每天都会上报上电视的——事实上那应该是一个深居幕后的人物,若非某些负面的流言演绎得过分夸张以至影响到旗下企业的正常运作,作为寻常的公众,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在媒体上见到那男人。

  那个男人。

  瞬间的愣怔之后他恢复了正常的咀嚼动作,微微侧过头继续凝视大屏幕上那有些虚的身影。

  绝不是屡次遭遇的别号“猎鹰”的男子,但那英挺俊朗的面容与疏离却不乏温和的笑颜竟和他所熟悉的人如出一辙。

  那是……

  眼里闪烁出阳光般明朗开怀的笑意,云天河匆匆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全部塞进嘴里,站起身将揉成一团的包装袋准确无误地掷入十米外的垃圾桶,抬腿就奔往某人极其青睐的蛋糕店的方向。

  除了为了下一轮行动待命,他并没有其他事情好做。那次去蛋糕店寻觅男子身上柠檬气味的来源却以失败告终,想到那日半偶然半有意寻到那案发现场的公寓时在满室浓厚的血腥气间分辨出的甜腻糕点香气,他便有些了然了。

  他很想领教一下令那男子如此着迷的糕点究竟有何种魔力,只可惜再也没了这样的机会。

  他知道在暗杀失败之后自己并没有理由在毫无杀意的情况下接近目标,但他总是冲动,总是身体先于大脑随着本能行动。

  男人看他的眼神与前几次略不相同,仿佛,温度更高了些。被那双眼捉住目光时他只觉出一股几近窒息的压抑,仿佛天空塌陷,全世界都寂灭下去,从未意识过的倾覆感如潮水奔涌淹没了他。

  回去后他沉闷了几天,脑子里昏昏乱乱不断回忆起极年幼时接受的那些训练,第一次看见血时有点厌恶那气息却又微微眷恋那温度的复杂感觉,压在记忆深处从来不曾仔细思考过的画面一波一波泛了上来,时而入梦,令他不得不去想,而越想情绪便越是暴躁。

  老金不气馁地开始在他眼皮底下部署下一轮的行动。他考虑过拿某个知名企业家足以乱真的脑袋充数以中止那老头愈加让人烦躁的啰嗦和类似于惩罚的凶狠索求,却在夜入某栋警备森严的宅子后,在书房窗外嗅到奇妙的涩苦气息时瑟缩了。

  柠檬的香气减淡到几乎无从察觉,而茶叶的苦与咖啡的醇浓相互交缠着冲入鼻腔,涩而且烈但并不会被寻常人发觉的特殊气息沿着食道沉降积淀到他的体内,熏得胃里都是一片粗糙的苦涩感。

  境遇开始发生变化了……他控制不住直觉对自己的牵引,并且心底某只压抑已久的渴求着某些东西的兽破除了禁锢在不间断地怒吼。

  那日凌晨他悄悄回去时发现老金守在漆黑的门厅里擦枪。久不动用却一直保养得极好的老朋友。自从他入行以来老金就再也没用过那把枪,但这次……其实,尽管老金总是会被他丢掷的各种各样东西砸得惨不忍睹,总是被他没有刃的飞镖在贴着皮肤的地方擦过来冲过去,但他相信那男人曾教过他握枪的手绝对是稳定的。岁月不曾削减的稳定与凌厉。

  他想起前一个白天他看着电视忽然问老金一句“Nivana是什么”时男人燥烈又混合着疑虑的眼神,里面毫不掩饰的凶狠与阴戾让他再一次产生身为猎物的错觉,却显然没有被那男人猎捕时那般愉快。那长发的男子会让他心底泛起久未有过的兴奋和与之一搏的激情,而老金的眼神,只让他浑身冰冷忍不住想要瑟缩,或者亲手打破那隐隐的威胁。

  某些人,某些事,已经发生了无可逆转的改变。

  他隐匿声息回到床上假作从未出去过的样子。当然,他一直是从窗户出入的。那扇看起来并不适合出入并且十分狭小的高窗。

  用不上几天老金就再次丢给他一张写着时间地点接应暗语和接应人特征的纸头,他看也不看就把那张纸捻个粉碎并将碎纸末倒进老金掌心里,温和有礼地要求老金把垃圾丢到一臂之外的垃圾桶里去。

  当能够冷静下来的时候他告诉紫英,他本该以更巧妙安全的方式摆脱那些自从有记忆起就黏附在身上的东西,但是在特定的时候特定的诱因下他无法控制自己轰然爆发的情绪,无法控制习惯于遵从直觉行动的身体。于是,幸好,老金气愤到扭曲变色的面孔确实值得他把自己当猴子一样没大脑地耍一回。

  老金拔枪的时候他发疯似的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在假作无防备地躬身揉着腹部的同时将指缝里暗藏的薄刃插进老金的肚子。

  血液在他以蛮力旋拧那只有五毫米宽七厘米长本是用于处理报警器的薄刃时从男人身体里涌出,缓慢的速度却骇人地越流越猛无从停止,暖热的温度腥黏的触感烫得他一个瑟缩抽手回来反射性地以肘击将那男人撞了出去,跌靠到对面墙壁上,血液溢流着覆满地面。

  枪声大概是响过,因为他的耳朵还被震得嗡嗡直响,但子弹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只在老金颓然跌倒的身子周围看见三个弹壳。然后感觉到有液体温温热热地流过脸颊。紧接着是左臂僵硬的灼痛。

  云天河抬手摸。耳缘上头皮有轻微擦伤,左上臂疼得厉害,有出血,但不凶猛。迅疾且出其不意的动手让他受了点并不陌生的轻伤,而老金已经流了大概两升多的血。他很准确地在男人的脾脏上剜了个洞出来,而他记着无论是运用刀片的方法还是伤人最容易的位点都是那男人教给他的。

  老金有些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把血淋淋的胸腹,然后,一向没有正经模样的脸上确实地勾起了半分笑纹。

  云天河看着他如常谑笑的脸孔,瞬间愣怔了一下。男人缓慢而沙哑地吐出一句赞扬。

  “你学得不错。”

  “……谢了。”云天河警觉地盯着他,退后几步左手伸到床上去抓他惯常穿的夹克——衣服内兜里藏着特质的短尾钢镖。

  该走了。他蹬上放在床下的运动鞋往满地的血池子里踩两脚,跳上床抓起手边的遥控器掷出去把本来摔在老金手边一尺外的枪打飞,撞在墙上,再弹到两人都无法触及的屋角。老金微有些惊骇地看他的动作,脸色无法抑止地惨白下去,唇边却笑得越来越厉害。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急着杀你?”

  “不想知道。”他冷冷应着声把衣服套好,趁着鞋底沾染的血迹尚未完全渗透进床单里面旋身而起往窗下的墙面上踩了几个血印子,顺势扯下小窗上的帘子几下擦干净鞋底上残留的血液,跳跃着挑拣未曾染血的地面冲到门厅,离开时把窗帘丢到老金身边让那块布浸透鲜血。

  “……死小子。”

  老金磨了磨牙敛起半真半假的笑,声音愈加低微却隐涵了昭彰的怒意。

  “好、好好……别以为我能随着他们被你耍得团团转——”

  “你没机会。”云天河耸了耸肩,从夹克内袋里夹出一枚薄刀片斜了下目光飞出利器。

  身后立刻只剩下说不清是更加骇人还是会稍微有些惹人同情的嘶声,最后能分辨出的字眼大约是半句极难听的咒骂。

  他记得那老头曾经在吃狗肉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过,喉咙下面的某个地方,切割到有限的深度时不会伤及气管立刻致命,但却要割断一对神经让人呼吸困难并且,再也无法说出话来。

  ……唔,这件事真的很有用,让他不必让养育他训练他的男人当即在他手中断气。虽然说流那么多血又伤到脾即便抢救及时也会变成废人,不过,反正他看不见。

  躲在楼梯下面逼仄阴暗的仓库间里听着一阵杂乱匆忙的脚步混合着咒骂掠过时,云天河才感觉到老金应该、确实有什么很要紧的话想说,却被他冷淡的回应永远噎了回去。

  ……算了,反正,直觉告诉他,那绝不会是他愿意听到的话。



10 Jul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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