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慕容紫英水仙]错逅[旧文补档]

错逅


CP:白发紫英X黑发紫英(水仙)


  剑在炉中鸣响,幽怨如泣。

  莫不是把暗血凝脂与蟠龙玛瑙混做一处,又以摄魂花为引向剑中注灵,却和剑体中紫晶的材质起了反应?慕容紫英想着,顺手提起一直备在炉边的幽梦棱晶。方欲以法术将晶石中的精魂引入剑炉,脑海中却堪堪飘过一丝异念。

  这日,又是重阳日。

  重阳,重阳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么?一边施法炼化难于熔铸的晶石,慕容紫英漫不经心地想着为什么他在剑冢独居、早已没了对日期的概念,却偏偏总能想起重阳这一天来。记得去年此时也是如此,他正在青栾峰顶视野极好的高处观星,然后蓦地忆起这日子,便匆匆忙忙御剑回了剑冢,在门柱上划下一道刻痕。

  记得前几日偶然注意到,特别去数了一下那门柱上每年重阳时留下的刻痕,恰是九十九道。加上今日一道,便是一百,整一百年。

  一百年前……可是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是有过什么约定?他慢悠悠地想,看着渐渐溢出魅紫色光辉的炉火,心绪浮浮沉沉。

  随着炉火中幽梦棱晶魔魅灵力的逐步辉散,他觉得脑子有些昏沉,而脑海深处某些曾经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记忆竟在这灵力的影响下缓缓浮现。

  那是……他开始在门柱上划刻剑痕以计数年份的时候,在那最起初的十年……

  炉火中紫光更胜,晶石融散时的光辉竟满满泄了一室,随着那些有着魔魅力量的光辉流转环绕,记忆之门轰然开启,古远而陈久的记忆如滔滔海洪席卷而来。

  与此同时,幽梦棱晶的力量终于发散到极盛,一团紫烟如烟花飞散从炉火中迸溅出来,一下子魅紫色的迷雾便萦萦绕绕溢满了整间剑阁。

  迷雾消散时他看着熄冷的剑炉下意识伸手去摸一把炉壁,却只触到一手陈灰,抬手四下看去,只见工具零落散了满地,地上青砖凸凹不平或有缺损,砖缝里冒着青苔,一如他初来剑冢时剑阁里的颓败样貌。

  回来了……他在心里暗叹一声,看着出口外面昏黑一片的夜,神色迷惘。

  他不知那时的企盼沉迷是对是错,亦不知纵容一切发生的自己是不是已然背上了最大逆不道的罪责。

  封印的记忆是他对自己荒谬的惩处与弥补,年复一年留在门柱上的刻印却是内心里最深处的渴望。

  本以为忘却了一切便可将不曾发生的罪孽扼杀,却不知正是忘却将他引至那不该打开的门扉。

  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轮回因果的链条,终是将他束在了一个环里。

  一个错谬的环。

  环。

  慕容紫英愣愣看着桌上摊开的画幅,写满了整张纸的名字与事件之间长长短短的线条纵横交错着联通彼此,最终是在一团乱麻般的中心外围形成了一个隐约的环。

  从韩菱纱擅闯石沉溪洞却在因缘际会下唤醒沉睡的望舒的开始,直至云天河带着阳寿不久的菱纱回到青栾峰,其间一件事紧承着上一件,环环相扣发展到最后,却依然是回到起点。若是再从宗炼师公铸剑开始算起,事情之间的联系便更加紧密,许多看似偶然的际遇,在了解到一切内幕之后重新整理,得到的便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因果回环。

  他曾一次又一次地想,若无云天河几人夜闯禁地见到玄霄,便不会有后来的总总纷扰;若不曾在太一仙径上救下惨遭雷劈的云天河,便不会有那几人上琼华被心怀叵测的夙瑶收留;甚而说若他那次收妖归返琼华时不曾取路巢湖,便也不会救了被风邪兽逼至绝境的少男少女,而这世间一旦少了云天河韩菱纱二人,琼华几代的妄念终究也只是中途夭折了的雏鹰,镜花水月,不碰不灭,触之即碎,梦想不走到尽头终究是看不见最终破灭的惨况,而那些追梦的人也依然能保有纯粹的目标与热情。

  韩菱纱曾提起过,若能回到从前,可否将这一连串的灾祸扼杀在萌芽之中。彼时他摇了头,言道因因果果自有其缘起,环环相扣,无从更改。

  话归那么说,那时候他心里依旧是存着点希冀的,或许真的能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改了那一刻,便改写了此后的一切。上古有神物反古星魂镜,可赖以穿梭时空之间,甚至逆天改命。

  他不是没想过这样的事情,即便因此便再无机会结实云天河、韩菱纱、柳梦璃三人,即便因此永无机会得遇挚友囿于琼华冷寂一生,总也好过如今各各都被毁得七零八落伤痕累累的模样。

  可……绘成这张因果图,才发觉所有的事情都仿佛早先便已安排下来,不过是按照折子一出一出地上演,即便是回去了,依然只有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份儿,那一折折精巧的戏目,没有半分让他插手的间隙。夙玉师叔言曰“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一路拼到最终,到底也没能逃出天意冥冥。

  手边茶水已冷。沉思中突感口渴伸手时才知他竟在这些纷乱思绪上耗去了多半个时辰,慕容紫英微微地叹着气,本欲取水解渴的手收了回来,抚上纠结的眉间一下一下重重地揉着额间拧起的愁纹。

  他不得不承认,命运设计得精巧细致,凡人从来都没有更改戏本的余地。

  但始终是不甘。玄霄师叔不甘天命,叛世离俗却遭东海囚禁。

  慕容紫英傲气本不逊于玄霄,怎奈何究竟还是多出一分理智,心内存着怨气,理智又压着那些怨,所有的纠葛怨怼都憋闷下来,连个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噼啪”一声灯花在眉前炸开,绚烂而微小的艳色堪堪揽回他又将神游的思绪。慕容紫英这才注意到外面月色高悬显然夜已深沉,正是休息的时候,奈何他并不觉疲惫。尚在犹疑是否强迫自己收了那些思绪去休息,却听静夜中清晰沉稳的叩门声。

  这是他在剑冢旁搭建了独居的木屋。剑冢无人烟,这门也便从来都没有人叩。

  但既有访客,总不好闭门不见。

  虽有诧异但心头并无太多的疑虑,他伸手拿起灯台,离位去开那其实未曾闩起的门。

  木门“吱呀”一声开启,伴着昏昏灯火出现的是一副温蔼而略带茫然的面孔,如雪银丝以青蓝色玉冠仔细束起,其余便散于肩后随风轻荡,在灯火映照下焕发出的是接近于阳光的温暖颜色。

  访客面容英挺秀致,应是极年轻的脸孔,眼角眉梢却蕴了满满岁月积淀下来的复杂色彩,眸子里流转着仅那些古稀老人眼中才见得到的怅然与睿智,却在此之外还泛着暖暖柔柔的意味。

  这人……好眼熟。

  愣怔之下他只能做此想法,瞪大了双眼微微张着嘴却不知当说些什么。

  比之于他的局促对方的态度出奇的坦然从容,眉梢轻扬唇角浅勾,淡笑着拱手一礼。

  “深夜叨扰,甚是冒昧。行错了路途,无处可往,望请收留一夜。”

  被对方温缓舒浅的笑容驱散了起初的震惊,他便也复了常态,看着那面貌与自己分明如出一辙仅有发色不同的男子,点头致意着将人让进屋内。

  “长夜寂寥,能有客来访,是慕容紫英之幸。”

  那男子便又笑,淡然眉目间一派清明透彻。

  “百年独居,能得遇故人,亦吾之大幸。”

  因那一头雪丝他唤他一声他白发,那访客坐于榻上看他以法术暖水泡茶,并未回应,只是唇角挂一抹笑,柔柔润润,逢回眸之时射入他眼中,万般的温柔缱绻,如稠密湿暖的潮水,一层层漫上将他溺在其中。

  “为何会有那样的眼神?”将茶具摆放在置于榻上的矮几上时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白发从容地代他翻开倒扣的茶杯,他坐在对面,手中执壶,看着白发轻雅娴熟的动作心头略微一颤,恍然间悟透了什么,抬眸迎上那双眼。

  男子仍是不言不语,面上柔淡的神色里溢出几丝惆怅。

  于是他便会意了。

  百年。有了那百年的时光,再回头看曾经的自己,自然会有那般包容而怅然的眼神。而这其中空置下来的时光里,恐怕仍是寂寥微伤多过回顾往昔的愉悦。

  若是他便不会有兴致流露出那些苦,哪怕只是陈述那些事实。

  所以白发不言。

  所以他看着白发将一个茶杯推到他面前,自己再拿了另一杯,浅浅啜饮着,微眯了眼目光中是谜样的笃定从容。

  他迟疑地拿起茶杯送到唇边,微苦中溢着淡香的茶汤在唇舌间打着转却只是咽不下去,抬起眼来又看向窗边的桌子。桌面上摊着刚刚还在苦思的画幅。

  白发随他的目光看去,随即神色黯下一层光彩。他带着三分期待回看白发,果见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咽下茶水,他终是按捺不下,启声打破沉默。

  “提前告知未来之事,可有不妥?”

  “无妨。”白发放下茶杯,长出一口气,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我知你想问什么。”

  迎上白发温然的眼神时他只觉自己心中所想已然被完全堪透,那些藏在心底最深层的秘密与牵挂一样一样都映在白发清明透彻的眼里,却没有半分不舒服的感觉。

  白发的手指擎在几上,指尖轻轻叩着只显出原木本色的几面,叩击的声响与他低缓的语声混到一处绞拧在一起,衬得那语声里三分魔魅七分仿佛催眠般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们……都会很好。”

  他惊诧地略略瞪大了眼。看着白发依然不急不缓的笑,胸中几分疑虑。

  “菱纱苦役可免,师叔破除东海禁锢便可为天河治眼,梦璃早晚从妖界回来,大家……各有各的出路,无须挂怀。”

  白发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他却觉仿佛听得出一点一滴将那语调磨至平缓淡漠的时光有多么恒久而绵长,而那些曾经波澜汹涌的情绪终于风平浪静的一刻,掩埋下去的又是多少年的压抑与落寞?

  心念微微一动,他伸出手压在白发手背上,指尖滑下勾住叩着几面的手指,慢慢地握紧了。

  “那你呢?这一百年,你是怎么过的?”

  曾经他一度迷惑不解为何白发的自己会接受这般匪夷所思的情感,曾经他以为封印了自己对那一段魔魅旖旎岁月的记忆便能锁死从未来回归过去的门径,却不知正是那忘却的年月在黑发与白发的两个他之间拉开了一段足够长的距离,那几十年独居剑冢不长不短的寂寞,刚刚好让他的情绪走到寂死的边缘。而濒临心死的人,往往会不惜一切抓住最后一次能够得到的点滴柔情。

  当与自己同样修长有力透着微微热度的手指抚上手背、又缓缓滑落勾缠上几近僵硬的手指时,突来的温度竟侵透肌肤沿着血脉涌入胸口,烫得他冷了许久的心头一阵瑟缩。

  那黑发的少年尚不知他胸中渐趋狂涌的情绪,犹自专注地看着他,目光中殷殷的关切甚至令他感到晃眼,眼前晕晕眩眩灯迷影乱,只有那单纯而温暖的面庞,不受控制地钻入他闭锁已久的心间。

  “铸剑罢了,偶尔出去搜罗些图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荡在耳畔,微微干涩。

  黑发宽慰地笑着拍了拍他的掌背,将手收了回去。

  “还能有剑为伴,不算糟。”

  肌肤相触的温润感觉消散在空气中,从未体认过的细微悸动却缩回到心底里,深深藏匿起来。

  “今晚了无睡意,聊一会如何?”

  年轻人提出了让他难以拒绝的友善要求,温软的暖棕色眸子端端正正地迎着他,目光深处有着浅浅的伤痕与尚且未能倦灭的火焰。

  “好主意。”他笑了笑,没有半分迟疑应了下来。

  他直唤他“紫英”,因这称呼他已有数十年不曾耳闻,并不介意叫上一叫。出自自己口中时感觉虽微有怪异,那些不适却很快就在黑发难得明媚的笑颜中冲散去了。

  剑冢的夜寂寥中渗透着颓败的灰土气味,木屋中不大的一盏羊脂灯暖融融的光却造出了一个结界,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寒凉凄清。

  他们说起铸剑,说起在琼华的幼时趣事,说起四海游历的日子,说起天道往复,何来何从。

  兴之所致,白发已然忘却将后来历经许多时日方得来的体悟告知给曾经的自己会有破坏因果链的危险,而黑发依然有着不甘的执愿,以为未来苍茫,终究有机会破除束缚他们所有人的命数。

  在这件事上他们谁也无法说服另一个自己。

  他还有甚多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堪不透。但也正是堪不透,才使得那双眼里一直明灭着执求的火焰。白发看着少年越过矮几抓住他领口试图说服他坚持心念的激动神色,暖棕的瞳眸几乎被灯火映成温润璀璨的琥珀色,眸子表面变幻流动的光彩美得令他赞叹,又热切得让他惭愧起自己被岁月磨平了的心念。

  “往昔不可追……”白发悠悠地念着,眨眨眼又是那副平淡冷定波澜不惊的表情,直看得黑发满脸颓败,放开他坐回到自己那边,端起壶发现茶水已干便将壶重重砸回到茶几上,一副强自抑着怒气的愤愤模样。

  白发运起法术往壶内注满沸水,看着一边平伏激烈的情绪一边时不时拿眼横他的黑发,笑得不知几许宠溺。而那温软容色间又蕴了多少暗昧不清的蜜意满盈,初遇的他们没有人看得出来。

  黑发嗅着壶内浅浅溢出的清苦香气神色渐趋平缓,最后抬起眼来看看白发,见他领口被自己揪扯得凌乱,撇一下嘴角便又起身,隔着茶几去给他整理襟口。

  白发望着他微微泛红的两颊和依旧挂着几分忿忿斜挑起来的眼角,忆起百年前还会与朋友开玩笑的轻狂岁月,忽然起了些怀旧的情绪。一瞬间玩心大盛,趁着黑发靠得愈近干脆解开束腰帮他重新束衣的机会,暗运法术将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张矮几丢回到了墙边柜子上,灯却被两只纸鹤托着悬在梁下,依旧挥洒下昏黄的光。

  “你……”突然跌倒进对方怀里,黑发颇有些恼,微瞪了眼,双手一撑便由白发身上坐起,方欲把茶几弄回来,手便被扯住了。

  “倦了,躺着继续罢。”

  白发在榻上倒得稳如泰山,迎着他的笑颜在灯火渲染下隐隐透出魅惑的味道,他扬了扬眉峰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手复又探过去为白发拢起散开的外衫衬袍及束腰。

  “你总不至于在这一百年里连衣衫不整都习惯了罢。”

  黑发一瞪眼一扬眉都渗着少年人独有的凛凛英气,白发喟叹之余心念浅动,渐渐能够明了少时那些荒谬的源起。

  那些曾经拥有过又在漫漫的时光里不知不觉流失掉的东西,若有朝一日复又得见,又有谁能够不细心呵护?

  “……其实,在你面前,如何放肆都没有关系。”白发抓着黑发的手臂将他扯近按倒在自己身畔,顺势也帮他解了外面那层精干利落的束腰,微微散开衣襟放下在人前的端整容颜。

  “你也是,与我一起,何来拘礼。”

  黑发微怔了怔,亦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

  他扭头看着白发满溢了缱绻温柔的瞳眸,看不透那双眼里都流露出了怎样的情感,却只觉无限安心,是这二十几载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放松。

  能遇到他,或许,真是上天的馈赠……

  次日醒时已是午时之后,朗朗晴空为淡紫迷雾笼罩。白发先醒来,看见那雾色心下了然,轻手轻脚起身离了榻,整理衣衫时黑发也醒了,张了还残留了三分迷茫的双眼,静静看着他站在榻边的侧影。

  他垂首对着那黑发少年宽慰地笑了笑。

  “我还会再来。不必送了。”

  黑发眨着眼望定了他,目中几许惆怅,又几许执着。

  “这次……怎么来的?”

  “紫宵银月,注灵祥厄和灵梦。”说着话白发打开了门,将要迈出的那一刻,忽又回头道:“对了,那个茶叶,哪里采的来着?”

  黑发从榻上坐起,面上几分难以置信。

  “是离香草。天河把离香草的种子撒在青栾峰上,长出来的却不像离香草,也没有香气,天河就把那些草连根拔来给了我。全都在剑冢后面。你竟忘了?”

  “……我想起来了。”白发抬手揉了揉额角,神色黯然着转回身。“时辰到了,我且回去,你要保重。”

  “等一下。那些离香草后来都怎么样了?”

  “那些……”白发已然迈入笼罩了整个剑冢的迷雾中,身形一分一寸没入稠厚的紫烟中,声音却还遥遥地送了回来。“有一次我铸剑,闭关日久,出来时那些草全都枯死了。”

[本篇完]


26 Ju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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