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红泯[旧文补档]

和逐日关联不是很紧密的番外,可以认为是那一篇的后续,也可以认为不是,就当是一个平行世界里久远之后的结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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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泯


CP:玄霄X慕容紫英(?)


  “年轻人,有兴趣听故事么?”

  他去中华风物店抓完药正欲离开时,忽然听到中药铺曲尺状柜台旁边的角落里有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四下并无他人。中华店一向是冷清的,依政府安排每相应人数的居住区安排一个。自杀的人总是一天比一天多,他那个住区的中华店因住民太少合并到另一个区去了,害他不得不跑到从未来过的地方来买祖父必用的物品。

  身后摆了几张桌,零星几个中年或是老年穿着长袍马褂亦或旗袍的复古潮流者坐在那里喝茶谈天。那句年轻人不会是指代旁人了。他快速地判断一下,而后狐疑看向那声音传来的角落。

  那是个穿着长袍的男子,眉目清俊和顺,低眉敛目望着桌面。长衣广袖,过腰的乌发散披,面前桌面摆了一壶清茶。看那人服色约是西元八百年左右的风格,古唐时期甚至比那还要早。那个年代着实太过久远,早已埋没在历史瀚海当中,即便是尊崇古中华文化的那些人也未必能有所耳闻那样一个传说中的盛世。他因着家族关系对中华文化亦极是熟悉,因此这第一眼看上去,已先觉出那男子必是极端的不凡了。

  思虑过左右并无旁事,祖父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急躁,他终是掩不住对那男子的好奇,点点头走过去坐到那人面前的圆桌旁。

  男人并未看他乃至略微抬一下眉峰,而是抖袖伸手取过托盘中倒扣的一只紫砂茶盏,翻过来,提壶为他斟了多半盏茶。那瘦削且惨白的腕子随着动作上下翻覆,右手若有动作,左手便自然而然地跟上拂起极长的袖口,那些行动当说是繁冗的,在男人做来却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悠然雅致仿佛自生来便活在那个仅存在于泛黄纸页上被人援引来去的久远年代。

  那些日日被祖父挂在嘴边、亦时时入他梦中的古老纪元。

  他垂首接过男人特别抬腕递来的茶盏,双手齐眉,而后将茶盏捧在掌中,略为拘谨地道了声“谢谢”。

  男人抬目撩他一眼,唇缝间溢出半丝哼笑。

  “礼貌很好。不过我的故事很古老,你确定听得懂?”

  他笑了,自信地点了点头。

  这个疯狂且浮躁的年代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粗鲁无礼甚而怪奇的行为与习惯,然而无论世事如何,始终有一些人秉持着对古老习俗的尊敬与热爱,并严格恪守着那些在外人看来无聊且多余的习惯,正因着这些人的存在,中华店才有其存在的必要。

  而他所出世的家族,是引领着一切东方复古文化的路标。

  他们已将血脉延续了不知多少个世代,最初的那一点皇族的基因早不知被一代一代引入的血液稀释到了什么地步,而家族始终恪守着数千年前的古训,并坚持着古中华文化的传承,直至今日。

  他是家主嫡出的次子。若说这男人所讲连他也听不明白,那当世恐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听得懂了。

  “你姓慕容?”注意到少年面上那抹淡然却蕴着满满傲气的浅笑,男人终于多看了他两眼,那双半眯的眼多撑开几分,狭长的凤目,纯色的瞳仁黑至闪亮。

  他又点了点头,笑容却敛了去,一双眼死死盯住男人色彩深郁的黑瞳,不由得感叹那血统的纯粹。蒙古利亚人种,脸型、肤色、发色及瞳色标准得可以收入专业图谱,只除了颧骨与鼻梁的特征似乎混了少许的高加索血统。如他一般,祖上为夷族,并不是极其纯粹的黄种人。但在这个黄白棕黑四色都混得一塌糊涂、当评论一个人的生物学分类时仅能靠基因分析各血统所占比例的年代里,这样的纯血几乎已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即便是号称真正中国人后裔的他,蒙古利亚血统也不过堪堪过半而已,倒是好在他身上多数的祖古基因都是显性,才能有如今这样纯色的黑发,但瞳色终究没有那男人深邃,只不过是中正的棕色而已。

  深琥珀色的眼睛。祖父说定下族训的那位祖先便是这样的瞳色,而不是他们家中更多的那种偏于黄绿色的眼睛。

  祖父时常提起那位早不知存在于哪个时间点上的祖先,他自小听着那些故事,几乎要以为自己便真的是那位祖先转世了,然而……

  “那大概是贞观年间的事了。是多少年前?”

  当他仍旧沉浸在追根溯源的思绪中时男人已然轻啜一口茶水,悠悠然地开了口,第一句却偏偏是问的他。

  “……哦,啊?贞观?”他惊诧地瞪大了眼,伸出手指开始掐算回忆。“那是西元历时候的事……到现在?改换新历的时候已经是西元一万年了……”

  “那你就自己加。总之是很早的事情了。”男人不易为人察觉地皱了皱眉,抬手阻住他的计算,轻咳一声继续讲道:

  “那时候,有个十分擅长铸剑的修仙门派,想到用双剑吸取其他世界的灵力收为已用,然后让整个门派飞升的方法。那一代掌门找到两个适合习练双剑的弟子,以人养剑修习三年,然后就到了一个最适合飞升的时机。”

  那人语调平缓安宁不含半点感情,句法简单却充满了晦涩古老的词句。他一边点头一边回忆着那些久未有人提起的生涩名词,渐渐地,越发惊诧地瞪着那男人看。

  男人全不在乎他的态度,目光略微向前平视,却不是真的在看着什么东西,只是徐徐缓缓讲他的故事。

  “很遗憾,第一次飞升,他们在吸取灵力时有了点麻烦。然后双剑的一个宿主后悔放弃了,整个门派都前功尽弃。

  好在另一个宿主虽然被剑灵反噬走火入魔但并没有死,只是变得残忍嗜杀。最后残存的长老合力把他封在冰里。他在冰里等了十九年,等到再一次飞升的机会。”

  “那第二次如何……”

  男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对他冷冷挑起一侧眉峰。

  “还不是失败。”

  “啊……”他低叹一声,掩不住的失望。

  “为什么会失败……”

  “因为有人捣乱。”

  “为什么他们要捣乱?”

  “不知道。”

  男人重敛下眉目端起茶盏细细看着那上面袅袅升起的青气,那神色,却俨然不想再说下去了。他不由得有些恼了。

  “喂,故事老掉牙就算了,你就不能讲得详细点?”

  “老?”

  男人略略斜瞥他一眼,他瞪着那满脸淡然中掩不住鄙弃神色的家伙,几乎要不顾修养甩袖走人,最后却还是压抑下来,闷闷地应道:

  “琼华的事么,祖父讲过。就是讲得比你还简单。”

  “你的名字?”男人放下茶盏,这一回终是缓缓慢慢完全张开一直恹恹半开的眼,一双黑瞳深不见底,死死地看着他。看他的衣着,看他的脸孔,看他的眼。

  源自先祖、罕有的暖棕色。他暗暗撇了撇唇角,想着某些故事,大略猜出男人在看着什么。

  “慕容紫英。”

  “紫英。”男人低喃着重复一遍他的名,平直峻厉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弧度,然后,越弯越大,直至化成一抹不大不小却绝绝对对称得上欣喜却又怅然的笑。“既然是你,那告诉你另一件事。”

  那人在听见他诉出的名字时眉目便在瞬间舒展开来,深黑目色中精光闪烁,隐有一种说不分明的魅惑,亦可说是,让人看不透的沉稳冷定的疯狂。

  他被那目光狠狠地慑住,张口结舌盯着男人突然闪现出来的狂态,不知如何应对。

  男人只是抬手,单指指向他身后的店门。他随那动作看过去,却只见透明材质的门外一轮硕大艳红的斜阳,在前些日一起自杀性爆炸留下的废墟上狰狞地悬着。

  男人略微眯眼盯着那轮比几个世纪前大了不止三倍的红日,淡淡道:

  “你可知为何这太阳变成模样。”

  “……大概,是能量失衡?”

  他迟疑着勉强应下来,又扭回头愣愣盯着那男人看。

  太阳变大变得恐怖已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三个世纪以前便有科学家发现太阳内的氢聚变反应在一刻不停地加速,尽管是极小幅度,却有越来越恐怖的趋势。而且经过仔细观测,天文学家惊恐地发现太阳的总能量正在缓慢却不可逆转地增加。根据计算以那种速度太阳会在五个世纪内将能级提升十倍,然后在一场超新星爆发中毁灭它自己,连同整个太阳系。

  据说还余有四十多亿年寿命的恒星眼看就要在短到仿佛一瞬的时间里灭亡,整个世界都沸腾了。关于发生在太阳上的巨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假说与应对措施,却没有一个站得住脚。对于人类的出路,经过三百多年的瞎摸乱撞,至今依然只有建起宇宙舰队逃离太阳系这一个办法。但是当科学家们将眼界放远,他们才发现,宇宙的膨胀也在加速。星系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仗着太阳不断提高的能级地球才能维持以往的活力,但随着太阳的最终爆发,整个太阳系终将给这个发了疯的恒星陪葬。

  而人类,被孤零零地留在恒星稀疏能量匮乏的银河系第三旋臂的角落里。

  近一个世纪来太阳能量提升的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根据计算地球能够适合生命存在的时间仅剩五十年不到。末世恐慌蔓延,所有的社会秩序大范围崩盘,人人都在寻求自己更欣赏的死亡方式,而慕容家一如既往恪守他们大多数的祖训。

  至于说那个疯狂的恒星,也没人还有兴趣去研究它了,科学假说停留在三十年前,而那时候起最容易让人信服的说法便是暗物质能量补充说,说得简单一点,即是明暗能量之间微妙的平衡被某种突然闯入的外力打破了,而微妙协调着的物理宇宙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多米诺骨牌样的连锁反应从转变成超新星的太阳开始一环一环被推倒,按照那个假说,即使人类逃得出太阳系,也逃不出很快就会膨胀至极限而后日渐稀薄黯淡冷寂下去的死宇宙。

  这是个人类终将死去的年代。

  那男人低低哼笑着收回手,衣袖当空一挥,带起一种莫可名状的冷怖气息。

  “那只是因为我倦了。我等得太久,等得倦了。”

  “你为何要等,又为何厌倦,而你的厌倦和太阳又有什么关系?”

  少年扭过头好奇却又掩不住惊惧地望着他。他笑了笑,刚刚还极其骇人的霸烈鲜活气息一瞬间又收敛回去,而男人端正清俊的面容柔软着温暖起来,眉目间却缓缓垂下染上惆怅倦怠意味。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等待什么,可我的生命却好像总是在等待中渡过。第一次我等着一个从不指望回头的人回到我身边来,等了十九年,等到他的儿子。第二次我等着某个愚钝的孩子开窍,等了一千多年,却等到他……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而那另一个人,在等我。我想那时候我真的是累了,想着只要还有一个人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就好,所以我接受了他……但他只是一介凡人,他陪了我六十年,最后还是死了。”

  少年轻轻眨了眨眼,暖棕色眸子里有了水色的润泽。他伸出手去小心地碰了碰男人平放在桌面上的掌背,感触到那肌肤超乎想象的灼热。

  男人平视着将倾的红日,并没有躲闪。

  “那孩子我很喜欢。和他在一起时很好。所以我等他转世,等他转世后有缘份再与我相遇。我一直在等,等到忘了他的面貌和声音,等到几乎要忘记自己在等待什么,等到……我已经数不清自己等了多少年,等到有一天我看见东海干涸了,然后我发现,我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我某一夜沉睡时生出的美梦。”

  “再等下去他就真的只是一个梦里的幻象了。”

  “而他因为逆天行事,不能拥有与我等同的寿命。甚至在轮回时不能保有前世的记忆。”

  “所以我倦了。我不想去鬼界找他……能再次相遇是缘分,遇不上,也只是无缘而已,硬去寻来的,并不是我们所想要的。”

  “但我从来都不想简简单单离开。我清心修道却始终被视为癫狂,若不做尽狂事,岂不名不副实。所以我把我的力量一点一滴注入到那个太阳里,毁了它,毁了那些老家伙最偏袒的人界。”

  那男人终于转过头来看着他,古潭一样深寂的黑瞳里是漫溢到足以将人溺死的温暖。

  “六界失其一,这陪葬是不是很壮观?”

  “我会带着有他的记忆一起走。”

  男人又望了一眼门外的红日,然后对着少年微笑。

  “我像个疯子对不对。”

  少年缓慢地摇了摇头,哽咽着扑进他怀里。

  ——玄霄以命立誓,苍天负吾,吾宁成魔。

  脑海中隐约地飘过这句言辞激烈的话语,男人昂扬炽烈的语气却被某些久远的东西冲淡了,冲得碎裂了,几近于消散。

  却终于在这一刻勉强拼凑出了原貌。

  那些依然被岁月洗得斑驳褪色、残破不堪的回忆。

  目送着男人从床榻上起身、捡起搭在床头的衣衫一件一件穿上时,他突然低缓而清晰地说道:

  “我们家族的传统,传说有些恋家的祖先会重新投胎回慕容家,所以若孩子出生后一岁时会自己画出名字来,便以那个名字命名。我翻过族谱,从古唐时旁支的先祖,到祖父为止,家中一共出现三个慕容紫英。”

  “其实我不叫紫英。那是祖父的名字,他病得快死了,我每隔七天要给他去中华店抓一次药……他交代过我,如果遇上一个活了很久的男人,要相信他的话……”

  “那么看来我等得并不久。”

  男人低低一笑,抬手阻住他的下一句话。

  “不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知道你不是他……但你像他。你会在五十四岁时死于酒精中毒,你现在是十八岁,我给你三十六年。三十六年后,有整个世界给你我、给他,陪葬。”

  “不要来找我。”

  男人丢给他一个笑容,束好腰间的衣带,转身离去。

  他把视线投向旅馆的落地窗外。红日依然留了一点弯弧在天边。

  日色艳丽如血。

[完]


26 Ju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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