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五义/猫鼠]双蛟 章二  秀眉霜雪颜桃花[旧文补档/未完]

章二  秀眉霜雪颜桃花

  展昭很郁闷。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两个月里,他已经不下数次“偶遇”那个姓包的黑书生了,且每次都不得不“顺手”救其于危难,这一次更是不得不晓行夜宿跟着个要去刺杀那包拯的刺客走了不少的路程。跟啊跟,跟啊跟,已是跟到安平镇地面,而展南侠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对于一个行迹无方的江湖客来说,偶遇一个颇为投机的人,是缘分;能在一个月内偶遇同一个人两次,是天大的缘分;若偶遇了三次,那么可以开始考虑这其中是否有人为刻意安排;完完全全没有人为因素地“偶遇”一个人四次,还五次三番救过那人的性命,且这一切都发生在两个月内,那便可以叫做“孽缘”了。至于“偶遇”四次以上……老天爷,您确定您不是在开玩笑?

  若非凭借多年来的自制和教养,展南侠就这样对着天空吼出来了。

  届时,遭殃的不仅仅是他所在的这潘家楼。

  几个深呼吸调整了体内乱窜的浊气,瞄一眼正跟踪的项福瞟一下近在眼前的楼梯口扫视一周整个大厅,开始继发性无聊。

  项福坐南面,神色紧张;南侠守北侧,表情积郁;西边坐着个乡绅模样的小老头儿,形容猥琐面相凶恶,煌煌然藐视一切。

  死气沉沉。展昭打着呵欠转眼看窗外,立刻又惶惶然缩回目光。

  那个在他进这酒楼时就守在大门口盯住他往死里看的少女,依然保持着稳坐莲花宝座的标准姿态,看杂耍般打量着自眼前经过的一个个人形。

  这是人还是鬼啊,展昭禁不住觉得背脊发冷浑身发毛。回过头见店伙儿已经把酒菜摆了上来,便顺手提了壶打算小斟几杯暂且压一压惊。

  一杯酒未及入喉,楼梯又开始“哐哐”做响,展南侠跟对面大远方的项福一齐炸了毛儿也似扭转头看向楼梯口。

  于是展昭这欲饮不饮的一杯酒又被冷落了。

  新上来的是个少年侠客,武生打扮,从头到脚尽是缕金嵌玉好不华贵,那面貌也清丽得紧,若非一双流水桃花美目凛然傲然刀子也似地割人,几乎就要被疑为女子了。

  展昭这边沉闷的心绪即刻就被这新来少年的光彩给驱散了,兴致高昂地捉住人家打量,从上到下,由左往右,自前至后,由表象到内在,看了一遍又一遍,看过一遍再一遍……全然忘了这样待人却是无礼之至,所有的好修养尽飞九霄云外。直到那少年扫视的目光对上他,略停一停,眼梢微挑薄唇轻抿勾个微讽的轻笑出来,这才如晴天一个霹雳轰醒了展昭。

  堂堂南侠还是首次如此这般地失态。匆忙忙蹩开眼,心下只莫名气闷。枉他沉稳谦逊闯荡江湖数年搏了点名声出来,今日在这少年映照下竟全然没了自信,直愧得浑身发烧。然他也察觉了,闹气并非是因着比不过这少年人。

  展昭是自知的人,脾性温和内敛,似这少年般的神采风流光华耀目与他本不是一种风格,更不必因此而惭愧。而心中的气闷……倒更似是那个嘲讽轻笑激惹出来的,仿佛正是因为他瞧自己不起,才闹得浑身不自在。

  这边某人还在盯着那貌美少年愣神,项福整一个没眼色的粗人,已然堆起满脸笑容热络招呼了上去。“白兄久违了!”

  那少年细微地略一皱眉,还是转身答了言,拱手还礼,秀美的面孔无憎无喜。“项兄。阔别多年,今日幸会。”

  项福依然热络,阔大粗豪的脸笑得十二分的谄媚,看得展昭一阵恶心,隔夜饭差点没呕出来。

  少年倒仿然全不在乎的样子,任项福一只粗手抓了他精绣细纺的袖摆,拉拉扯扯拽到席旁让到上座去了。两人又是一番客套。

  展昭在对面看着,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一边在心里替那少年人不值,好端端年少英雄人物怎的和项福这等下作武人在一处,一边悄悄在两耳凝上内力细听他们谈话,不由地感慨自己怎就拣了个离他们如此远的位子,竟忘了偷听不易这档子事体。

  那两人尽说些没甚要紧的言语,基本上都是项福在说那少年半听不听地应声。闲嗑几时,又有人上楼来了。

  这回声音和方才那少年上来时可大不同。那少年行走时迅疾稳定,落脚不轻不重,踩在略旧木质楼梯上,声音齐偕悦耳。这回这人倒好象连手带足爬上来的,又扭又拱又蹭又踹,带得楼板“吱嘎嘎”“叽扭扭”惨叫不已,还真个是人未至,声先闻。

  楼上酒客齐齐皱眉,眇目,磨牙,扭头,消声。

  就听楼梯板无比热闹地响上许久,才有个枯瘦身形一步三蹒跚两步一趔趄艰难无比捱上楼来,上来了脚底板还在楼梯上意犹未尽地扭蹭几下,“吱嘎嘎”的余音袅袅不绝于耳。

  好容易楼板不再响,酒客们齐齐松了口气,回身,举箸,落杯,斟酒。本以为可算消停下来了,不想一声炸雷也似的哭嚎猛地惊天而起,声震九重霄哀比孟姜女。

  似乎想不理会都不行了。展昭哀哀叹气。

  上来的是个老者,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正跪在把西那个老乡宦面前,压低声音絮絮地恳求着什么。那乡宦盯着老者飞甩到他前襟上的泪液鼻水,满眼厌恶,听什么都只一味摇头。

  哀求的老者哭得更大声,刺得人耳朵生疼。

  展昭只觉得脑袋瓜子从里往外麻森森地抽痛,见老人家哭得也着实可怜,刚要把人招呼过来,那边的少年已然懒懒起身款步行到老者身前,挑眉问询,手里却还拿着酒杯。

  “你为何向他如此,有何事体,何不对我说来?”

  适才还哭个昏天黑地三道长城也要震塌的老者闻听此言立刻收住哀号,改为呜呜的抽噎,转身面向少年由下往上打量。

  第一眼,脚下堆雪羊皮靴,银丝绣面钢板托底。第二眼,身着暗白流云纹素色桑蚕武生服。第三眼,腰悬雪鞘缕金窄背快刀。

  有钱财,有武艺,……有洁癖。

  再看脸……漂亮!眼睛……吓人!

  老人家脑筋转得飞快,电光火石间已合身扑到少年脚下边抽噎边字正腔圆地哭诉。

  “公子爷你有所不知啊~小老儿是欠了员外的私债了一时还不上,员外就要将小女抵债……小老儿可只有这一个闺女哇呀呀~苦苦拉扯大,恰似那心头肉喂~怎能……怎能……故此来哀求员外,员外只是不许啊……求公子爷与小老儿排解排解,莫要苦了我心爱地女儿呀~哇呀呀~”

  哭声宛转昂扬一波三折,似乎很得心应手的样子。更有甚,这次老者亦哭得小心,一星鼻涕眼泪也不曾飞出溅污了那少年的纯白衣衫。

  少年人瞟了瞟他,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斜眼瞥那乡绅,冷淡开口。“他欠你多少银两。”

  老乡绅回头一见这少年血修罗似的面目,肝儿颤了两颤。“原欠我纹银五两,上年未结利息,就是三十两,共欠银三十五两。”

  少年挑起唇角轻轻一笑,颜色艳丽却带着坚冰严霜,美则美矣,偏偏又能吓杀人。“原来欠银五两!”这样冷冷轻喝一句,仰头先饮了杯中之酒,随后“夺”地一声随手把杯子掷回桌上。那酒杯却凿穿桌面一径落下地来,“铛”地闷响着砸上楼板。

  那老乡宦盯盯看着酒杯落地,眼珠几欲脱窗。身上开始筛糠。

  白衣少年还是斜斜瞟他,眼梢挑,红唇勾,半笑不笑。“当初他借时,至今二年,利息就是三十两。这利息未免太轻些!”一转手自身上摸几个银元出来,合一合约有四十两,尽抛到那乡宦身上,命他拿借约出来。

  乡宦本来抖个不停,待抓到那几个银元了,手立时稳定了许多。稳妥收好银子,才抖嗦嗦掏了借约出来,银约两清便急急夺路下去了。少年又望望他背影,方冷着脸教训那枯瘦老者不可再借此等银两之类。

  老者拿回借约又要哭又要叩头,感恩不尽的样子。那少年眉头霎时又皱紧了,急忙忙拎着后领把那老者提起来站稳了,手臂一拨在后背上推两把朝着楼梯方向赶忙把人送了出去,赶瘟神似的不迭把人驱走。

  展昭安安静静看了全程,心内不住好笑,谁知道那少年是真怜悯这老儿,亦或只是嫌他哭得聒噪呢。不过这老人家哭得也忒有水平,之前那乡宦逃下去时前襟的好衣料已整个儿废成抹布了。

  这一场戏倒叫他看得开心,几天来压下的郁烦之气去了不少。遂一扬手拦住打他桌前经过正要离去的老者,半强迫地招呼着坐下共饮,话里话外着意打探那乡宦的家境底细。

  老者又哭又笑感恩不尽地讲着。

  原来那老乡宦叫苗秀,住苗家集,不过凭靠着儿子在太守衙门里当经承,经常横行乡里欺压邻人,盘剥重利强占良民,也算是个乡霸。

  南侠耳里听着,眼角余光还是挂在那边的少年武生身身上,发现他只心不在焉地应答项福,耳朵尖却也耸着注意自己一边的动静,脑筋转几转便察觉出他意图,面上不由得轻笑。

  那少年仿佛看到他笑,愤愤然回目瞪视。

  刚巧不巧他适才正问项福何处高就之类,那项福一张阔脸顿时乐得跟朵花儿似的,满脸的丘疹都绽开了苞,一咧嘴焦黄的牙齿泛起水光,甚是自得。那少年光顾着怒瞪展昭没看见,展南侠却倒霉地看了个完整,恶心泛上来俯身干呕。

  少年刀子似的眼光又在他身上狠狠割了几下。

  就听项福把粗嗓门提高了八度洋洋自得。“当初多蒙令兄抬爱,救出小弟,又赠银两,叫我上京取功名。不想路遇安乐侯,蒙他另眼看待,收留在府。今特奉命前往天昌镇,专等要办宗要紧事件。”

  “你说什么?”少年突地一个激灵,转过头双目炯炯地看着项福。“哪个安乐侯?”

  “焉有两个呢,就是庞太师之子安乐候庞昱。”这回他还做样谦虚起来,微红了脸面垂首给那少年斟酒。

  少年亦由着他,凤目微眯,眼光唰地冷了下来。“你这话可做得准?”

  “小弟怎敢欺瞒白兄呢。”项福笑吟吟答着,正举了杯子要给少年敬酒,不堤防桌椅巨震闹得他一个不稳歪到地上。

  原是那少年站了起来,冷笑道:“好,好!敢则你投到他门下了!”说完再不理会他,连声唤来堂倌结算了帐目,头也不回下楼去了。

  独留项福还呆坐在地板上,酒水倾了一身。

  啊,这就走了啊……虽然那项福就该如此对待,可这样就没热闹看了……

  展昭心里哀号几声,又开始寥落了。



27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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