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五义/猫鼠]双蛟 章十二  墨云拖雨过西楼[旧文补档/未完]

章十二  墨云拖雨过西楼

  耽美小说中感情的发生发展不外乎以下几种模式:

  一、日久生情型

  二、一见钟情型

  三、因缘际会由恨生爱由爱生恨型

  四、以上两种或三种类型混合

  如果说上面的归纳实在太过于不负责任,那么这对于总结了这个要点的何依桦来说未免有些不公平。然而,由于急功近利结果反而欲速则不达得罪了展昭与白玉堂最终被罚闭门思过的丁月华是真的没有心情再去赞颂以上几点实在太精辟太经典了云云。

  “干媒婆的,牵红线的,最是忌讳急躁冒进和赶鸭子上架。三儿,这回真不是姐姐我想罚你。你做的未必算错,可在现在,一朝不慎那就是后患无穷。唉,反正也这样子了,埋怨你也没有用了,不过要交托你个任务,这次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何依桦蹲在丁家后院子里絮絮叨叨地念,因搞砸了事情自知理亏的丁三小姐则难得灰溜溜地坐在一旁任她唠叨,全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态势。

  “记着了,你这闭门思过是另有意义的。无他,盯住你家那俩活宝,管他们是要帮展昭还是帮老五,千万别叫他们搀和进来!那两个人的事情叫他们自己解决去,外人别去搅局。哼……丁老二呀丁老二……你家宝贝妹妹可是我这边的,看你这回还怎么坏我的事儿!哼……”

  听到平日素少与人争强的何依桦阴阳怪气长哼出那么一声儿,罕见乖巧的丁家三小姐竟然没禁住透进骨子里的酸冷打了个寒战。心肝抖抖地盯着某何阴冷阴毒阴森的阴笑冷了半晌,这才鼓足勇气细声细气道:“老二把柳青给请来了,正在前面吃酒呢。听说他们关中柳氏和金华白家,颇有些渊源的……”

  “啊哈?”何依桦怔神儿,阴险毒辣表情瞬间破碎。

  关中柳氏,家世显赫,历代多有人从仕从文,荣耀无限。

  金华白家,浙中豪门,世代经商,富贵难言。

  这柳家与白家虽然相距百里,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姻亲往来,渐成世交。柳青跟白玉堂也是自小相识,穿开裆裤时培养起来的交情,早先两家父母也商量过娃娃亲的事情,后来终因各自长房无女而作罢。而两家的小孩子便结为兄弟,从此亲如一家——话是这么说的。

  丁兆蕙看好了陕西侠白面判官柳青柳氏长房老幺,准备拐来丁家骗做女婿。

  柳青和白玉堂从小相识交情非同一般,白家老二有了麻烦白面判官他不可能袖手不管,而丁家既然某种程度上和南侠结了仇又不好拂了新妹婿的意思更不愿意多得罪仅一水之隔的陷空岛……果然和石玉昆的小说不一样了。此时,即将面临众叛亲离惨况的,是御猫展昭。

  乱,真乱。何依桦在心里哀号。两口子吵架,怎么招来这么多人凑热闹啊。

  “三儿……”再次开口时,丁三确定自己听到了何姐惨烈阴森的磨牙声。“柳青儿就交给你了……给姐姐我好好调教调教这小子,说什么也别让他来搅局!”

  一不小心结识了嫁妹心切的丁二侠并被认定为“准”妹婿,实在说不清是柳青的幸抑或不幸,但可以确定的是,经此一劫之后,柳家小公子必然“闻丁色变”正如丁家老太君“见展变色”一般。

  展昭到达陷空岛的时候天色不大好,摆渡的尽皆早早收了船,好不容易抓到个撤退慢的,软磨硬泡好说歹说又经受住一顿火辣辣的打量,南下缉凶的展大人才能坐上小船,晃晃悠悠往岛上去了。

  许是耽搁了回家抱老婆的时间,那看来也正当壮年血气方刚的船家竟是沉了张脸一路寡言,不声不响摇橹把人送到地方,收了船资又不声不响迅速离开了。

  展昭狐疑看了看那船家几近仓皇的背影,想个半晌终究没有头绪,这才不明所以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卢家庄。从渡口到庄院大门尚有条百步长的石板小径,两旁鲜花烂漫灌木葱茏,仿佛纯朴乡野小童,伫立两侧夹道相迎,笑面鲜妍。

  见了这片静谧景象,展昭笑了,轻笑中左手施施然伸出轻柔拂过开在身旁矮株顶端的桃红小花,指尖似有意似无意地勾过藏在花下枝叶间细若无物的丝弦,耳里便清晰地听见那细弦“嘣”地断掉,一蓬银针如水莲绽开,根根毒辣自花丛中激射而出。

  展昭依然在笑,鼻子里轻嗤一声旋身躲过银针,脚下游鱼般滑过悄无声息翻开来露出黑洞洞陷坑的石板,再足尖点地跃过莫名立起片片利刃的石板地,挥剑鞘拦开不知何处飞来的连环弩箭。左臂单展揽住从草丛树根间蓬起的绳网绞拧成一股猛向前掷去,绳头便缠搭住转角处初露锋芒的弩机机簧上,而他的人亦在同时飘飘而出踏住网绳,置身乱箭齐飞陷坑纷现的混乱之中,尤有余暇舔去左手中指上淡淡的血痕——花茎上竟有利刺。

  机关陷坑连环阵,这些出现在卢家庄外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江湖中从不曾有人提及过这卢家庄大门前的玄机。至于白玉堂,他就不信那据守家中的老鼠还不知晓他展昭已抵达的消息!自打入了松江府,陷空岛的触角便无处不在,到处都在细节里浸透了五义的味道——从茶馆说书先生讲的江湖演义,各处挂着“空”字牌匾的“济世堂”,直到酒楼当铺里掌柜手边带有水老鼠印信的函书——真正的地头蛇便是如此,力量无处不在,却让人在无知无觉中接受它的存在,并甘之如饴。

  顾虑到白玉堂的感受,展昭没有穿官服,但时不时划开阴暗天幕的白鸽已然说明了他的处境——哪有那么巧,每次放鸽子都在他头顶上飞啊?白玉堂,你小子故意的!

  他设想过很多种见面的景况,包括追索无踪以及见面翻脸,却惟独没想过这种情况——闭门谢客?还用这种方式?到这种时候才觉得不好收拾当个缩头乌龟么?

  于是在替某个闯祸家伙收拾烂摊子并提心吊胆近一个月又好心不得好报之后,展昭终于怒了,因为某小孩没边没沿的任性。

  于是当白家小孩面目皎皎神色慌慌只穿着宽松常服飘飘忽忽出现在箭雨纷纷飞叶冉冉机关方然落定的卢家庄门口时,展昭只有冲上去把那家伙打得面目全非的冲动——左眼紫黑右眼乌青,嘴唇外翻额头淤血,啊,多美好……

  于是展御猫提剑纵身顺着悬空的网绳就如离弦之剑扑了上去,目光狠厉牙关紧咬,隐约听得出从齿缝里切磨出来的某人的名字。

  白玉堂倒是好心,慌慌张张示意他离自己远些别那么冲动。

  已经急怒攻心的展昭当然不会听他的。

  于是想当然尔,在一个欲攻一个欲闪的擦身而过后,展昭在庄院门前一个顿足借力正欲再攻而上的紧要时刻,毫无悬念地觉得脚下一空——陷坑出现得猝不及防,白玉堂哀哀的面孔看起来是那么的遥远,无辜的清亮嗓音由强及弱地在御猫耳边回响:

  “早告诉你别过来了,这最后一个机关关了总弦也自动运作的……本来还没用过呢,谁想头一个倒把你这御猫给陷进来了,回头就叫气死猫好了……”

  “猫,我是真不知道呀,早先就安排人去渡口接你的,谁知道你竟搭了别人的船。陷空岛自有这规矩,不下拜帖闯正门的一律机关伺候,本地渔家都了解的,熟人直接送到旁门。谁晓得你是惹了哪家了,送你到正门来,这可跟五爷没关系啊……你看爷一直都在旁门等着呢,这不一见机关有动静就立刻去关的总弦么,要么你这三脚猫还能这完整杵在这跟五爷闹气?猫,猫儿,你要相信白爷真的是无辜的……”

  陷空岛白五爷的眼睛在闪光,声音在打颤,就连扶上南侠肩头的手爪都是轻触之下立刻收回抖抖嗦嗦的感觉,仿佛这次这个小孩真的是很无辜……如果展南侠可以忽略掉正在通天窟里大兴土木挂牌子的那群家丁的话。

  阔一丈二尺高四尺的硬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着篆字——没错,还是大篆。也亏得白玉堂有本事,把个篆字写得腾龙舞凤潇洒飘逸的同时依然能留得骨架刚硬笔锋强健。好吧,老鼠的字确实是一绝,只要他不是在原本写着“大哥再会”的牌子背面写上了“气死猫”三个字。——好么,敢情这陷坑本来是留给钻天鼠的,也难怪搞成了个倒葫芦形且壁上滑不溜手攀爬不得了。

  真难怪展昭面对墙壁坐得不动如佛。任谁被人这么一番折腾之后,若还能对罪魁祸首抱以和颜,那这人不是大奸大恶深藏不露就是观世音在世普渡众生。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因为爱,不过目前排除此因素。展南侠自认没有那么好的涵养,也不想这么快就原谅这个惹祸小孩,可他偏偏又清楚得很白家小孩那张桃花芙蓉面是多么地具有迷惑性——本来长得就漂亮,再把眼光放柔和下来挂上几滴水,梨花带雨的模样谁个不怜?展南侠自认不算清高,依然是会被美人美景蛊惑的正常人,于是只能打定了主意不去看。

  只是某人又怎是不达目的便能罢休的。只见白玉堂改用指尖去扯动展昭衣角,清透的嗓音低哑下来,几乎带了哽咽。

  “猫,那把刀可是师傅送的,五爷带在身边十几年,平时都不舍得用呢,那么简单就叫你给‘喀嚓’了,你说,这叫我怎么是好……难道要你还?还是跟你绝交?”

  听他这么说,展昭也开始觉得内疚了,毕竟断刀一事错在自己,心顿时软下来,急忙抓住白玉堂欲收回的手指,紧紧捏在掌心里,低声道:“玉堂,千万别提那两个字,展某可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了。要怎么补偿,你尽管提便是,展某绝不推脱。”

  “真的?”

  隐约地,展昭从突来的寂静中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来,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喵’一声给爷听听,白爷就不计较你断刀之仇了!”

  白玉堂过于兴奋的声音如霹雳乍起,惊得展昭浑身一炸毛,扭头暴吼:“白玉堂!不整死我你就不甘心是不?!!”

  所有恩怨在一场暗无天日的乱打之后尘埃落定,两个都只能算是半大孩子的年轻人并肩躺倒在地,终于能有心神说些正经话。

  “玉堂……”展昭话说得迟疑。“有些话,你定然不愿听,可我觉得,还是该说一下……”

  “闷骚猫,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白玉堂呼呼喘着,不耐烦地抬起胳膊就是一拐子。

  展昭拦下他仪式化的袭击,眉心微皱。“那我可说了。白玉堂,你在开封府怎么来都行,包大人歉疚于我,自不会说什么。可你这回怎的闹到皇上面前去了,还被人抓了把柄,我明白你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可你那结义的兄长呢?你在金华的家人又当如何?朝廷是要脸面的,真给逼急了,再开明的天子也有跳脚的时候……”

  “切——就你这官猫罗嗦,那小皇帝现在可跳起来了?”不客气地截下展昭话头,白玉堂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快,却罕见地没有发作。“白爷自有分寸,不劳猫大人费心——”

  “有分寸?”展昭也是脾气上来,不客气地奉送几个白眼出去,伸手就扯白玉堂衣领,拎着那纤白的脖颈猛力摇晃,“拿走三宝不说,把条子留在螃蟹手里是有分寸?”

  “啊啥?”白玉堂猝不及防之下给晃得头脑昏昏,却还是敏感地发现几个字词不对。“庞太师?白爷留条子给黑大人干他什么事情?”

  “你说什么?”展昭猛地一怔。事情不对!

  “猫,猫你先住手……晕了晕了……”白玉堂费力地把展昭僵住的手从自己脖领上掰下来,对着脑筋转不弯来的某家伙气哼哼地念叨:“白爷那晚上没去太师府!从你那里离开就直接回陷空岛了,谁晓得你们那只螃蟹从哪里搞来的假玩意!”

  “那,你可留条子了?”

  “哦哦哦,留了留了,去玩一场不留点纪念怎么成,那诗写在藏三宝的壁龛里来着。”

  老鼠洋洋得意的表情,看在御猫眼里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头疼。

  怎搞的,白玉堂把字写在拿不走的壁龛里,这和“到此一游”根本就是一个性质。那么庞太师拿的必是拓本或者仿写的条子,但老螃蟹的眼睛怎会看到开封府藏东西的壁龛里?

  脑子里打上几个弯弯绕,展昭有点郁闷了。正发呆呢,冷不防被人一指捅在肋下疼得他直抽冷气。

  “白、白玉堂!你搞什么!”

  “笨蛋猫,想什么都说出来啦。”白玉堂又是笑咪咪让人觉得背脊发凉的一张脸,看得展昭牙根又开始发痒暴力倾向累积……“没别的解释,肯定是你们黑大人家出内贼了啊~哦哦,这么说来,送你来的船家是个老人家吗?”

  “不是。”展昭眼前又闪过那大汉欲求不满的一张脸,立刻有点想笑。“是个壮年汉子。你们岛上的?”

  白玉堂不耐地翻个白眼。“陷空岛上壮年丁汉多的是,哪里对号去。不过这下清楚了,五爷安排的人恐是出了事情,否则怎会抛下你这旱猫不管。”

  “玉堂,可是要找到那人?”

  “没错。”白玉堂声音开始发闷。本来安排好的事情出了纰漏,怎叫他不郁闷。况且那猫又在旁,事情,真的都冒到一起来了。“嘿,他们这么折腾倒是什么目的,难不成是想令五爷与你为敌?”

  “也难说。玉堂的意思……”

  白玉堂懒懒舒了舒眉峰,郁郁道:“除了将计就计还有何好法子。只是,猫儿,你可愿演这场戏?”

  展昭看着他少有的愁郁神色,心神一颤立时就应下了。“这有何难。”

  “那好,五爷叫你怎样你就怎样,记得看清五爷眼色!”

  白玉堂刚然从地上蹦起来,远处立刻有家人通告:“柳公子到!”,于是愈发喜色上脸,抛给展昭一个这下你可掉套儿里了的狡诈眼神,活蹦乱跳地奔出去了,只留下展昭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暗下决心以后再不能信这小孩一个字。

  柳青出现时的样子简直可以用面目全非或者惨不忍睹来形容。本来整整齐齐的公子衫给刮得破破烂烂,以顶巾扎束好的头发披散下来大半,连头带脸都糊满了五颜六色性质不明的物体,完全看不出本来是何模样。也难为白玉堂还认得出他来——虽然白五爷也是发怔发了有盏茶工夫,才喷着笑喊出那一句“青哥”。

  等白二少爷笑够了,这才扯着已经辨不出脸色的柳青去后面,唤来仆从服侍柳公子沐浴更衣,自己则紧接着又去前堂,吩咐人摆席出来。

  没过太多时候柳青便打理停当了,到前厅看见把盏独酌的白玉堂,又是一番互相调笑,才安稳落座。

  只见白玉堂把身子横过半张桌子把个酒坛子塞进柳青手里,死盯着白面判官眉骨上一道极明显的抓痕,哈哈大笑道:“青哥好福气啊,在此遭遇河东狮。如何如何,可还收伏得下?”

  柳青下意识抬手掩住那伤痕,再一看手里满满的酒坛子,苦了苦脸,怨巴巴地表情道:“确然凶悍得很,也难怪白二弟不肯了。”

  “青哥这话怎讲的,小弟何时订过姻亲了。”白玉堂眼底一沉神色骤变,柳青却没察觉,犹笑应道:“可不是你身上那块白玉,难道不是在丁家小姐身上么?为兄虽未亲眼所见,却听那丫鬟提及,那东西如此明显,怎会认不出来。二弟,你且给句实话,那丁家小姐,若然有意为兄就先把自身的事情放下去给你牵这红线,你若无意……啧啧,好好的姑娘,放心,青哥必然帮你把玉拿回来,绝不给你扣帽子……”

  他兀自吃酒说话,这边拿了只虾在手里低头细细剥着,也就没看见白玉堂阴着连唤了家丁来,附耳吩咐个几句,才一扭头变了人似的笑盈盈地劝酒,几句岔开话头。

  不多时,方才离去那家丁便“噔噔”跑了回来,凑到白五爷近前低声说了些什么,轻轻把件不小的东西放到他手边空椅上,发出“咯”一声轻响。柳青不是管闲事的人,只低头夹菜权当没看见。一抬头就见白玉堂阳光明媚的笑脸又不知何时闪到近前,边高声吩咐“带上来带上来”边喜笑颜开往柳青碟子里堆菜。

  “青哥,小弟今日好大面子请了个贵客来,你且猜猜是谁,准保想不出来!”

  “吓,二弟的心思,谁猜得中!”柳青执著而笑,看着眼前人高深莫测却还脱不去孩童稚气的笑脸,应得半是宠溺半是无奈。望天想了想,自暴自弃似地猜道:“莫不是你把那犯冲的御猫给找来了,偏要一番好打才成?”

  “噫!青哥你怎的如此之神?”只听白玉堂惊诧连连,抬手一指门口,柳青跟着去看,立时惊愕当场。

  只见几个家丁推推搡搡地拥着一个捆成粽子样的人进了来,惟见得暗蓝色的衣衫,武人打扮,偏白的肤色簇着乌发深瞳,清澈目光便给俊气的样貌平添了几分英武,可不正是展昭!

  柳青虽不认得南侠,可如此年轻英雄人物想来想去也就那么几位,再一看白玉堂的态度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只见那小子贼笑兮兮地从位子上跳了下去,凑到旁边一壁亲手给解开绑绳,一壁油嘴滑舌地谢罪道:“哎呀,竟不知展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得罪得罪~下人还说什么有歹人闯庄,谁知竟是展老爷呢,真是眼拙了,该打,该打!”

  一通话说的,连他这看客都欲摇头,再看那被拉拉扯扯带到席上的展昭,薄唇紧抿脸色发青,竟还耐得住性子没有发作起来,不由得几分钦佩,倒了杯酒递上前去。

  展昭只对着白玉堂时不时冷哼两下,却没注意旁边人。见柳青敬酒来,礼节性地浅浅一笑便要接杯。孰料白玉堂膀子一伸正揽上柳青脖颈,不动声色就把那杯酒给掀翻到席上了,还一惊一乍地喊喝。“呀呀,真是对不起了,小弟疏忽。青哥勿怪,勿怪!”喊完又拧着柳青脖子给他介绍展昭:“这便是鼎鼎大名的南侠了,展昭展熊飞,如今正任朝廷四品护卫之职。好本领,好剑法,天子亲赐封号‘御猫’的便是!青哥你看这御猫,真有本领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就闯我私宅,行那强盗行径,真是朝廷养的好猫!”

  听他这么讲,展昭脸色也黑了,抬掌在桌上一拍暴立而起,凛凛之威赫然,却不说话,而是先把柳青的脖子从“魔爪”之下拯救出来才淡然笑道:“五爷小心你这兄弟的脖子。切莫成名多年反被自家兄弟所害,那才叫冤大了。再说这强盗,竟不知谁才是真强盗了。强夺民女,擅关无辜之人,白五爷侠义了,在下自愧不如。”

  白玉堂本来满脸促狭之色,此时却多了几分正色,急忙问道:“展兄此话怎讲?”

  “五爷竟不晓得?好,好,枉那郭老给你卖命多年,却连个女儿都留不住,可真是报应啊。”展昭依然气哼哼的样子,眼角却瞥向白玉堂,隐约挂起一丝旁人看不出的戏谑意味来。

  白玉堂不明白他卖什么关子,一再追问,又让展昭上下左右又狠又冷地剜了几眼,才听他说明白大概来。

  原来是展昭给关在通天窟里时,在角落中发现一昏迷的老者,浑身伤痕,经他好一番救治才缓过气来。听那老人说,他本是外地流落人士,多年前被陷空岛一个少爷收留,从此便在附近江边打鱼为生,时不时帮那少爷办些事情,收些救济银钱过活。他见这几年日子过得好了,便想把老家受苦的孤女接来,也方便找户人家托付了家中女孩儿。谁知女儿来了不几日,那次不巧在渡口上遇见新来头领胡烈,看好女孩姿色不由分说便把这父女二人全捆了来,要把那女子送予五爷为妻。老人不允,便被那胡烈命手下人一顿好打,再囚了起来。幸而遇上展昭,这才捡回一条老命。

  听展昭一通讲下来,白玉堂竟越听越冷静。那通天窟他了解,有多条密道通向四方,展昭多半是误打误撞弄开了通往土牢的那条道,叫他遇上那郭老,揪出个胡烈。于是徉做怒气冲天模样,捺着性子道:“展兄你说那老儿性甚名谁来着?”

  “听他说是叫做郭彰。”展昭瞄见白玉堂阴森森的眼色,已知他有了主意,便也不急,悠悠闲闲执起酒杯准备起看热闹来。

  白玉堂心说郭彰正是五爷安排了去接猫的人,怎的跑到土牢里去了,暗中一咬牙,恨恨道:“既有胡烈,这事情好办。”于是又唤仆从,窃窃吩咐几句,叫他去了。

  没过多久那人便把郭彰带到。老人伏在地上只是哭,白玉堂亲自下座好言好语多番劝慰,这才哄得老人安心了。再一询问,正合展昭所言,便对郭老说道这其中有奸人陷害,必为你伸冤云云。然后把老人搀起来,半强迫地拖到席上,命人上了软糯的羹汤来亲手给老人盛上,再叫人去唤来胡烈,并特别叮嘱了不许提及郭老之事。从人领命而去。

  展昭饶有兴趣地看他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并且放下身段如此劝慰那老者,心里跟着又是一动。想着这位大少爷也不光是任性好玩闹,其实真心里倒善良得很,再想想回去后某人铁定要抱怨这老人家罗嗦麻烦口不对心,眼底不由得闪出几分笑意,倒把在旁边观战的柳青吓了个够戗,心说这位展大人,您来看戏的?这出戏有什么好笑,倒给小的说说啊?

  胡烈到来时,满面尽是得意之色,喜滋滋参见过之后,白玉堂笑容满面和声问道:“胡头儿,你连日辛苦了!这几日船上可有甚么事情没有?”胡烈立刻应道:“并无别事。小人正要回禀五爷,只因江边摆渡的郭老家中竟有一女,今来投亲,小人见他女儿颇有姿色,却与五爷年纪相仿,意欲将此女留与五爷收为妻室,不知五爷意下如何?”说罢,满脸忻然,似乎得意。

  白玉堂在他说话之时便与展昭递了眼色过去,展昭与他出奇默契,立刻明白这是让他辨认这人可是送他来的船家。展昭当时并未看清那船家样貌,只觉得身形极其相似,于是挑挑单边眉毛,再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玉堂会意,转而向胡烈道:“胡头儿你倒是劳心劳力得很。如此忙碌,倒不知昨日下午可见过有客摆渡?”

  胡烈立刻回道:“昨日天气不妙,兄弟们全都早早收了。未曾见得什么人到来。”观其面貌,答此句时倒是从容安定。玉堂见看不出端倪,也就胡乱一点头,继续道:“那是五爷多虑了,果然江上无事。但只一件,你来的不多日期,如何知道五爷喜好?”

  原来胡烈他弟兄两个,兄弟名叫胡奇,皆是柳青新近荐过来的。只听这莽汉回道:“小人既来伺候五爷,必当尽心报效;倘若不秉天良,还敢望五爷疼爱?”说这话时语气都是乐滋滋的,以为必合了五员外心意,他哪知玉堂此时正在火头儿上,却只耐着性子应对,道:“好,好!真是难为你。却不知此事是五爷素来有这个意呀,还是别人告诉你的呢,还是你自己的主意呢?”

  胡烈此时惟恐别人争功,也不坦白其实这事情是他兄弟胡奇提点来的,连忙道:“是小人自己巴结,一团美意,不用五爷吩咐,也无别人告诉。”

  白玉堂闻言咧嘴一乐,桃花眼眯得更细了,脸颊熏红,美艳面孔更显秀致,回头问展昭道:“展兄可听明白了?”

  展昭心里哀叹这胡烈不定有什么下场,于心颇有些不忍,欲要劝阻,这情境却又不能多做表示,只暗暗叹着气,不再言语。

  白玉堂唇角含笑,继续道:“此女现在何处?”

  胡烈给他笑傻了,仰头巴巴地回道:“早先交给浑家好生梳洗打扮过了,如今都收拾停当,正在五爷寝处等着呢……”

  他的话尚未说完,白玉堂已下得座位来,喜笑颜开凑到近前,腻声道:“很好,很好,你倒晓得时务。”随后正当着胡烈给闹得头脑混沌之时,冷不防抬脚就是一招冲天炮泰山势将他踢倒在地,再迅如闪电般拔剑砍下信手卸了他左臂下去,直疼得胡烈满地打滚,鲜血泉涌而出污了好大块地面。

  厅中所有人都给这猝不及防的一幕给打了个愣怔,白玉堂却依然言笑晏晏,叫人把胡烈拖下去收拾了送交松江府办理,着人把那女子领来交与郭老,让他带回家好生看顾,有何难处尽管提,又赏了银子,特别命人护送回去。然后全不顾柳青红一块紫一块的面色,只与展昭笑道:“展兄,此事若非兄台被擒在山窟之内,爷如何知道胡烈所为,险些儿坏了五义名头。但白爷的私事已结,只是展兄的官事如何呢?展兄此来必是奉相谕叫五爷跟随入都,但是我白某就这样随了兄台去么?”

  展昭极同情地瞥了瞥柳青,以为他是给刚才那一幕吓的,于是心里又叹气:白小孩,你玩得狠了。面上却要做戏,恭敬问道:“依你便怎么样呢?”

  “也无别的。爷既将三宝盗来,如今展兄必须将三宝盗去。倘能如此,五爷甘拜下风,情愿跟随展兄上开封府去;如不能时,展兄便要随五爷处置,如此,如何呢?”说着那眼睛又眯上几分,眼尾高高挑起,面泛桃花唇角斜勾的模样看在展昭眼里活脱脱一只狐狸,偏又不能发作,恹恹地方然应下,又见那人随手打身旁抓起把剑抛还给他。展昭接下一看,可不正是刚刚在通天窟里给除下来的湛卢。毫发无损,只是原先缀在柄上的白玉长命锁没了。看得南侠一惊,顿时心下怅然,仿若失了什么东西似的。浑浑噩噩之下也没细听白玉堂又说些什么,隐约是“陷空岛随你走动,尽看你有无本事了。”下意识应下了,昏昏然由家丁领了出去。

  将将走到门口时,忽又听白玉堂脆亮的嗓音,正与柳青道:“青哥,你所说可是这块白玉?这东西可一直叫五爷妥善收着,怎会跑到别处去。”

  展昭一听便放缓了脚步,留心厅上声音,只听柳青疑惑道:“确是这个。只是听丁家丫鬟说的,不可能有差呀……”

  “嗳呀,青哥你怎的如此之迂。”一声闷响,似乎白玉堂又劈手将东西夺了回来。“你可验清楚了,这正是五爷自小收着的那块玉。”

  “这倒没错,正是正是。”

  柳青唯唯诺诺答应过后,便听白玉堂嘿然一笑,然后就是极清脆的一声巨响,伴着白少爷笑嘻嘻的调子。“青哥你看好喽,小弟今日摔了这玉,从此你再见得类似的,那必是别人仿造。”

  “啊呀玉堂你怎的如此任性!便是不在乎这等死物……哎呀呀,我知你素来不喜欢这东西,以亲事时时烦你束你,可也不该、可也不该……”

  展昭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石板上裂成几块的白玉,下击之力俨然把石面也砸裂了。而那大大小小碎开的玉片,边缘锋锐,一片一片都如刀子也似,又硬又刺人。此时白玉堂刚刚拦了要去捡那碎片的柳青把人往席上扯,一抬眼正对上展昭回望的目光。那双精亮眸子里现今闪烁着的,竟是毁坏的决绝,带着一分莫名的欣喜。

  只听白玉堂冷冷淡淡道:“青哥莫要惋惜。小弟不过是可怜这玉,好好的清高自在之物,却遭人多言多舌白壁染污。不如便成全它,轰轰烈烈碎这一场,也保得一身清白了。”



08 Jun 2020
 
评论
 
热度(1)
© RP居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