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玄霄X云天河/现代架空]晴空 (16)[完结篇]

十六、归期

  云天青待的那屋子总是有种森森的鬼气,也不知是灯光的缘故还是跟过于宽广空旷的空间有关。轮到怀朔值班,慕容紫英嫌那边值班室里各种仪器风机换气扇的声音太过嘈杂,心思烦乱睡不着,干脆卷了铺盖去安置云天青的恒温室里休息。

  然而与一颗大脑为邻,怎么说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也就是早已习惯了的慕容紫英,换成别人恐怕宁可出去忍受那些器械噪音。

  时间已不早了,慕容紫英倒在铺上抱着被子睡得迷迷糊糊,耳边絮絮地响着些谈话声,不消多想也知道是云天青闲得无聊在那边偷听玄霄的动静。

  对这种无聊行径他也已是司空见惯。

  说实在的,与云天青一起,伦理道德观念时时都要经受被颠覆的考验,就更不要提心脏了。慕容紫英自从认识了这个活鬼,大大小小的惊吓没少经历过,以至于一年下来严谨如他也多多少少学来了那家伙几分痞气,说是厌烦透了那份随随便便没规没矩,最后却发现少了那个说话亦真亦假大不正经的家伙在,生活竟有些无趣。

  睡意朦朦胧胧罩在头顶仿佛把可知可觉的整个空间都蒙上了滤色片,影像上一层灰扑扑的颜色,声音则遥远而空洞,嗡嗡嗡嗡响在耳畔,不知什么时候蓦地戛然而止。

  慕容紫英瞬间惊醒,还有些混沌的脑中隐约忆起声音断掉之前是一句“我等你”,似是玄霄的嗓音。

  “……云天青?”

  少年手肘半撑起身往身后玻璃槽里看去,只见一片黯淡辉光,浅浅笼着一团半球形的黑影。

  长发洋洋洒洒铺展在铺上再滑落到平滑干净的地板上,乌黑的颜色上也映出淡淡光影,随发丝的滑动轻轻颤抖扭曲模糊着边缘,隐如鬼魅。

  扬声器里传出恹恹的应声。

  “……醒啦?”

  “嗯。”慕容紫英揉揉额角干脆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因睡眠不足,脑袋里还在隐隐作痛,再想闭眼却又睡意全无。“本来习惯有声音了,突然静下来就醒了。”

  “……哦,那就抱歉啦,吵到你睡觉喽亲爱的小紫花儿~”

  “没事,不过怎么不听了,不是你风格啊。”

  “是不符合老子的风格,不过太累了,想睡一下。”

  “累?”慕容紫英眉梢一扬,瞥见营养液中呈半圆形的黯淡浮光明灭一闪。“你不是属海豚的,半脑休息半脑工作,也有累的时候?”

  “咳……”云天青的声音略有几分心虚。“你知道我的脑子总是偏倚偏废嘛……”

  “嗯,知道。”慕容紫英慢慢放下被子卷儿 ,站起来靠在玻璃壁上抬手掩口懒懒打了个呵欠,微眯的眼里几分细微的笑意几分拆解不分明的复杂。“知道你感性半球总是超时工作有点过劳,安心去睡吧,把那个偷懒的理性半球放出来陪我聊聊。”

  “喂现在跟你说话的就是理性半球!”

  “骗鬼啊你。不放理性出来我就出去顶怀朔的班好了,反正睡不着。”

  慕容紫英把被子随便一卷转身就往外走。没迈几步出去,就听身后扬声器里那家伙投降似的低呼。

  “哎哎服了你了,那么会掐人软肋啊,逼完师兄再来逼我……”

  “云前辈,紫英只是闲不下来出去值班而已。”

  “妈的,你这礼拜根本没怎么睡过!回来!倒下歇着!”

  “前辈,在后辈面前说脏话,不太好吧?”

  “呿,你这个啰嗦劲儿跟老大有一拼……回来啦,老子不装睡行了吧!”

  慕容紫英停住脚步半侧过身来,眉眼轻扬,唇角慢慢勾出半弯浅笑。

  “前辈,紫英什么时候说过你装睡了?”

  三日后手术,其实结局未卜。这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事情,按照传统的观点,神经髓鞘可以修补,神经纤维一旦损伤却无法再生。

  把离体已久的大脑重新安放回颅腔并不困难,难的是将离断的高级中枢和躯体自生的周围神经系统接合起来。如果神经无法再生,那么这种重接就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初让太清敢于大胆尝试的基础是琼华医学院药理科的台柱子青阳在某次实验中偶然合成出了一种生物合剂,其本质仅仅是某种蛋白成分和信使RNA的混合体,却能够很好地胶着被切断的神经,并且能刺激断端两侧的神经纤维自发修复。

  刺激并不至于强烈到可致使神经细胞分裂再生,却足可以修复受损神经元。多年生物实验和神经科的临床应用已经证实了这种生物合剂的功能,因作用足够稳定而且生物成分可在神经元修复后迅速分解代谢,基本上安全无害,太清在这种被内部人昵称为“续弦胶”的合剂进入上市前的临床测试期时就萌生起大脑移植的想法,筹备数年,最终培养出了足以胜任的外科医生并找到了并非完美却很合用的实验品。

  最后却因为重要实验员的出逃而功亏一篑。

  玄霄沉睡的十九年间“续弦胶”的功能和安全性已经在多年的实践中得到证实,并且发展成神经医学领域的一线药物。克隆体的状态经检查证实良好,身体机能处于巅峰状态,术后恢复也能比较快。

  所有可操控因素都是稳定可靠的,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云天青。根据前些天的精细测量发现他确实存在脑萎缩的问题,也正因为他的脑萎缩,才能把他的大脑植入生理年龄只有十岁的克隆体颅腔里——经过填充剂的催生,头围已经等于成人大小,但并不排除神经元在修复期会有一过性的脑水肿,较小的脑体积会适当增加安全性,却也让人忧心他的术后恢复情况。

  这些问题玄霄早先都跟慕容紫英谈过,慕容紫英没有告诉云天青。那活鬼一天到晚乐呵呵地看似不务正业,然而也有时会有片刻的沉默,慕容紫英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过那些问题。毕竟也是玄霄一个专业的,这些利弊与风险其实都摆在明面上,一点就可以透彻,单看他愿不愿意去想。

  当然不排除云天青犯懒的可能,慕容紫英却宁愿相信他是在装傻。

  毕竟,他曾经抱着情愫在玄霄身边嘻嘻哈哈了八年之久却从未让人看出异样。

  他在校正常学习五年没让任何人看出身患致命疾病。

  他已经把夙玉遗体的收藏地点、尸检报告以及当年公安局的笔录整理出来传到一个私人网络空间却对此只字不提。

  很明显这是个早已习惯于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

  “云天青,知不知道你三天后可能的结局?”

  慕容紫英抬手拍了拍水槽的玻璃壁。泛着紫蓝微光的半球体在深色稠厚的液体中随着氧气泡上浮的冲撞而轻轻晃动。

  “小紫小紫,这个颜色是不是很适合你啊?试试天然冷光发蜡吧,偏冷的紫蓝色可以增加一点神秘感哦,我在网上给你订了一罐,后天就能邮到……”

  某半球体轻盈跳脱地滔滔不绝。

  慕容紫英慢慢握紧了拳头。

  “云天青,天热火气旺,别逼我拿你这个水槽子当沙袋用。”

  扬声器里的合成嗓音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呃……啊。领导有何指示?”

  “那个手术。”

  “当然是非死即活嘛。”

  云天青懒洋洋地拖起长音。

  “九死一生,生不如死,死活不论,半死不活,人不人鬼不鬼,死马当活马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慕容紫英默不作声走到水槽旁边接着电极引线的终端,凝神片刻推上一个开关。

  顿时满室旖旎,艳情四溢。

  赶着玄霄就把衣服带着眼镜扔在床底下,那边什么动静都能传过来,如今正在激烈时候,喘息呻吟肉体摩擦湿腻水响绞缠成一团响得正热闹。

  “……Shit!”伴着一声低骂信号传导又蓦然中断,空旷室内顿时陷入一种憋闷人的寂静。

  少年双唇轻抿回首顾望,面色静谧沉稳如常。只是面上抹了所有喜色笑意,神色间俨然透出几分哀戚。

  云天青那边嘈嘈杂杂搞出几声电子杂音来,而后咋了咋舌低声道:

  “我听你的,不提死还不行么。别让老子听这个,糟心。”

  “你总不把自己性命当一回事,我看着也糟心。……不过,你说的也对,死还是活,不是说了就算的。开开玩笑也没什么所谓……你随意吧,是我冲动了。”

  慕容紫英亦低声道,说完自己摇了摇头,低低笑了起来。

  云天青怔了一下,而后也笑了。

  “没关系,记着买给你的东西要用,至少上台之前给我看一眼,OK?”

  手术前一晚是怀朔值班。按照医生的安排慕容紫英要上台当助手,因而有必要养精蓄锐。当晚某冰山在外宿一月有余之后首次会宿舍过夜,一开门却看见云天河蜷在床上发呆。黑天了,也没开灯,暗蓝夜幕中床板下面的阴影里一团黑窝在那里一动不动,只看得他咋了咋舌,换过鞋开了灯就过去把那物体揪了出来。

  云天河神情困顿,倒在慕容紫英怀里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被突来的光亮刺得眯细了眼,仰头迎着天花上挂的灯管呆怔怔道:

  “紫英,大哥他三天没来了。”

  “他忙。”慕容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术前准备也挺麻烦,师兄又仔细,处处都要万无一失才行。别担心,明天过去他就脱身了……”

  “……可是,爹回来的话,大哥他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云天河慢慢眨着眼适应屋子里的光线,眼睛下面明显的两抹阴影。慕容紫英在他面上随便瞄了几眼就拍着他肩膀扶他躺倒床上,沉凝着给出答案。

  “不会。师兄他是有原则的人,应了你,就会负责到底。”

  “……可我还是怕……”慕容紫英抖开被子转身就要去洗漱,却又被一把拽住衣摆。低头一看,那一只手抓得紧紧,指节捏都失了血色,显出某种病态的黄。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大哥……又、又漂亮又可怕,又让我舍不得离不开……”云天河略微扭头愣愣地看着他,眼珠一转不转固定在他身上,黑漆漆的蕴着某些让人看不穿的神气,瞳仁深不见底。

  “紫英,没有大哥,我肯定活不下去。可我总感觉抓不住他,就算在他怀里……也觉得不真实,做梦似的,好像随时都会醒……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想多了。”

  “我没想过的!……我不敢想,可是又好像确实听见他说过……”

  “那就是你听错了。”

  慕容紫英拍了拍他腕子斩钉截铁断言道,转身欲走,却只是拽不开被抓着的衣角。

  云天河两眼直视着前方。眼前是少年人隐在白色衬衫下面精瘦结实的腰身,长发及腰,乌黑顺滑地披洒在背后,黑发白衣白皙漂亮的手,隐隐约约似也有玄霄的影子。

  “……紫英,你跟大哥也好像。如、如果大哥他不要我了,我还回你这里来好不好?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就跟听大哥的话一样……”

  “……天河,别犯傻。别放手。”

  慕容紫英轻轻一笑,垂头,伸手覆在他抓着自己衣襟不放的手背上,一根一根去掰那绞拧着衣角的手指。

  “我们都不能回头的。我们,所有人。”

  云天河咬着唇低低呢喃,声音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可我怕,大哥他眼里只有爹,我怕我抓不住他……”

  “谁说你抓不住,衣服快让你拧烂了。”

  慕容紫英摇头轻笑。

  “其实今晚是师兄托我回来看看你的。他走不脱,只好让我回来,还交待我提醒你上药。自己方便么,不方便我帮你上……”

  听了这一句云天河才略微回过神来,颊上一红眼里又有了活泛意思。

  “我、我自己来……那个、那里不太好看,还疼呢……”

  他边说话边去枕头边一堆杂物里翻找玄霄离开时留下的药膏,慕容紫英趁他松手立刻就退了开,一边抚着衣上的皱褶一边摇着头去了浴室。

  “呆子,你好心成全他们,倒让我怎么办……”

  声音不高不低,只是,刚好足够让注意力集中的玄霄身上的某野人注意不到罢了。

  晚上还是一个寻常的晚上。洗漱关灯上床睡觉。

  窗外有蝉鸣,絮絮地吵,倒像是云天青永远没有头的牢骚唠叨碎碎念,让人越听越是困倦,直至安心睡去。

  次日早上慕容紫英起了床出门取报纸发现邮箱里还有个盒子,看标签是前一天送到的,寄件人处是云天青的名字。打印字体。

  拿回去拆了包装一看,里面一个圆圆的罐子,普通的发蜡而已,下角贴了圆形标签,上面是试色效果,黑底色上泛着荧荧的靛蓝,随光线角度变幻着深浅,水波一样软软荡动,也煞是好看。

  云天河还趴在床上睡得直打呼。慕容紫英看了许久确定他不会突然醒来才下定决定般旋开了盖子,看着罐子里乌兰色的膏体,抬起手又放了下来。

  反复几次最后还是又把那罐发蜡拧好盖子收了起来。

  进手术室,头发要盘起收拢在帽子里,用了也看不出来。更何况云天青在神经断端接合修复之前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来日方长,留到某人醒了,干脆给那个某人自己用也好,那家伙头发短,好歹还能多用几次。

  大脑被从营养液中取出时就和感应电极断了联系,也即切断了他所有的外部感官。

  声色光影,一瞬间什么都消失了,思维整个陷入一片混沌的虚无,正如很早很早以前,他一个人泡在那玻璃水槽里,清醒着做梦的时候。

  然而脑子里却还映着那最后一瞬摄像头里的映像。俊气面孔的少年,穿着无菌服站在他曾经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男人身边。

  长发藏在帽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他在意识深处描摹着那乌黑长发泛起蓝紫幽光,随着少年转身的动作飞扬起来映着灿烂阳光的样子。

  有几分像是毕业那一年大家最后相聚的那个下午,女孩子眯起眼端着相机专注地调整位置时随身姿在夏日微风中荡开的发尾。

  他这才蓦然想起夙玉的头发是有着那种幽昧蓝紫流光的。可他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在那时候并不喜欢那样的颜色。从来没喜欢过。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颜色会流转在紫英的发上,他就觉得喜欢了起来。

  真想看看那长发飞扬起来映着阳光的样子……一定会很漂亮。一定。

  再睁开眼时似乎是在午后,暖金色的阳光透入窗棂投射在洁白的墙壁上,不依不饶射到眼底,灼得眼角都发暖。

  眼前一团又一团茫然涣散的金光。视线还对不上焦。

  他眨着眼慢慢尝试着看清眼前的东西。除了墙还是墙,床边倒似乎趴了什么,隐隐绰绰的一团影子,角度关系看不太清。

  脖子还有点软。他晃晃头屈肘撑着床坐了起来,这才看见伏在床边沉睡的少年,长发散在床边散在背上,丝绸帘子一样垂落着,乌黑发丝上流淌着漂亮的紫蓝色。

  那少年感觉到床铺的震动惊醒过来,抬起头迷迷糊糊呢喃着唤了一声。

  “……天青前辈?”

  蜿蜒在床上的几缕长发立刻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滑落下去,自然轻盈地拂过白皙后颈,发梢上隐隐映着夕阳灿烂的暖金。

  他盯着那画面看得略有些愣,唇弯却习惯性地翘了起来。

  “是我。还有……叫我天青,紫英。”

  他慢慢伸出手指勾起少年颊旁的一缕长发,目光却缓缓移向侧面。身旁的墙边摆着一个不小的沙发,玄霄胡乱倒在那上面,单臂揽着趴在他身上还死抓住他头发不放的云天河睡得正香。

  “不要再叫前辈。”

  云天青真正笑了起来。

[全文完]


08 Jun 2020
 
评论
 
热度(19)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RP居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