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X白玉堂]鸿鹄齐天 篇二·五里原遗事[旧文补档]

一个奇特的拉郎CP,少年包青天3电视剧里何中华饰演的庞统(电视剧原创角色)X七侠五义小说版白玉堂,个人嗜好,谨慎入坑。

PS:地名瞎编的,剧情过于中二,不禁深究,娱乐而已。

前文:鸿鹄齐天 篇一·辽西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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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齐天 篇二·五里原遗事


CP:庞统X白玉堂

  大青山南麓坡度极陡,自古便是阴山屏障的一部分,拦挡住了对中原虎视耽耽的北狄。然东段有一处山势低平,便似再在两侧陡壁中砍出了一处缺口,宽坦平直,似是极佳的通途。可惜这一刀是没砍到位的,那一段通途延伸到极南端,便陡起了一道极高的山梁,硬是在大青山南围出个口袋,堪堪封住整条路,仅东西两侧有细峡崎岖谷口通往外界,难以通行。

  不过那山梁南脚下倒是有个小村,住了十数户人家,贪爱山岗后面背风温暖气候,以靠山采药为生。那山长五里叫做五里山,山前平原叫五里原,后面大青山被分成东西两段,相应位置各有一峰,东峰略低平为小青峰,西峰高陡后续绵亘山梁为大青峰,两山间的通途阔地,便唤作五里坳。

  几个地方素来是宋境,略向北为辽,近几年因有庞统在,北疆已完全越过阴山东段逼得辽境北退了。却不知为何自从年初辽方投入主力以来,大小几战便连连败退,一直退守到大青山五里坳,凭依天险苦苦支撑。

  白玉堂跟着庞统快马驰来时,副帅宋小山刚然安排大军沿五里坳驻扎下来。坳口设了卡,北端为辽军占据。辽军那将领所带数万军马因连日奔袭已有些支不住,再面对汇集了南段兵力集结起来的宋军,颇有些吃不消,也只好暂先驻扎,等待援军。

  而据辽境哨探飞鸽来报,援军尚需三日方能抵达。

  庞统一边听副帅报备情况,一边往中军帐急赶。白玉堂白衣拂拂长发飘飘,不紧不慢挂在他后面,饶有兴味地四下打量。

  营帐都搭在山腰上,不时有军兵出出入入,往来间井井有条,全然不似一支足有三五万人的大部队。营盘上极静,军士们谈话或向上级汇报也是压低了声音窃语,唯恐惊动什么。空气里有种凝滞而沉厚的冰冷味道。

  白玉堂看着山脊上积的皑皑白雪,再瞄一眼远处松林树冠上不时簌簌落下的积雪,面上浮起了然的笑意。

  “这下面叫五里坳?”少年在中军帐外停住脚步,目光扫到营地外的山腰密林。树荫下延出行行深浅不一的脚印,凌乱的没进林子里。

  “嗯。这片山,都叫大青山。”庞统随手挥退要上前来撩帘子的亲兵,也走过去,抬手指了指北侧一片高高耸起的山脊。“那就是小青峰。怎么样,不错吧。”

  显然那一片壁立而起的山脊顶端是平坦的,那么狭窄的地方也盖了厚厚一层雪帽,下面光秃秃的山岗上更是积雪成堆,在昏瞑日色下泛起茫茫白光,同样透着苍冷气息。

  白玉堂仰脸眯眼跟着看过去,唇角一点一点挑开弧度。“不错,是个好地方。”

  “白五侠已明白了?”庞统眨了眨眼,笑意盈盈看向他的侧脸。

  这少年挑唇轻笑的模样充斥了一种细密透骨的阴冷,再蕴了七分自负一分狡黠和余下的二分得意。只见白玉堂将笑意又扩大三分,望着那山峰淡淡道:“庞统,算你运气好请来了白爷。换成那个屁大点儿机关都不懂的三脚猫的话,你就等着拿人命往这山坳里填吧。”

  庞统拊掌低笑。“白五侠果然是个玲珑人。可还要本帅细述机要?”

  白玉堂挑起眼梢睨着他,也笑。“先吃饭吧。然后看看沙盘,细枝末节的东西,到时你再跟白爷详说。”

  之前在辽阳西路事毕之后白玉堂便闹了场小病。庞统掐算起日子尚够,便耽搁下行程守了白玉堂半日。五爷起初还以为他是好心照应同伴,不想半日后飞鸽便送来了朝廷诏令,却是答复庞统之前那个要人信的。

  赵祯依然是托了颜查散来求人,劳请白五爷送佛送到西干脆把庞统这忙一帮帮到底。顺便事前说好的酬劳也往上加了码,且五爷若觉不足大可回京再议,这庞统的要求,却只他能做得到。

  义兄再次奉诏出马,白五爷还有何话说,自然便应了,抖擞精神从病床上爬起来。简单打理好自己,就偕同庞统上了路。两人快马急赶,抵达五里坳营盘时又已揽了满身的风尘。

  庞统羁旅多年早已习惯这般奔波,分了自己两个亲兵悉心照应白玉堂,便自带着副帅巡查去了。营里有相当数目兵员在进行某种机密活动,躲着辽军探子来来回回往林子里钻。白玉堂看着无趣,用过酒食以后考虑庞统还有阵子才回得来商讨正事,干脆吩咐亲兵烧水打算沐浴更衣。

  庞统对他照顾得极是周到,绝对的奉为上宾,任何要求都可以满足,对军中事务有先斩后奏之权。不过白玉堂也没把那权势放在眼里,权当是庞统为前些日子的失礼行径赔罪罢了。之后他看好了统帅的卧帐,跟亲兵说一声,直接加了个铺位进去。

  于是庞将军回返帐子时就正好撞见这位爷刚洗完澡,赤足踩在地毯上裹着明显过大过宽松的中衣,手背胡乱擦抹着顺脸颊流下的水珠,拂开长发在那里专注地看沙盘。

  “都看透了么。”庞统从自己铺上拎起件斗篷抛过去,若无其事淡道。“还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白玉堂用手指绕上一绺屡屡遮挡视线的发丝,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将军原先如何打算的?”

  “直接以火箭引燃罢了。若要两峰同时引爆,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了。本帅也是念着展昭袖箭了得才跟赵老六要的他来,却不知五爷有何高见?”庞统说话时眼睛是看着沙盘的,不过嘴角那一点似是而非的弧度,明显昭示着挑衅的态度。

  白玉堂冷冷一笑。老男人果然信不过他本事,这便耐不住要试探了。

  “火箭这么昭然若揭的东西,庞将军就不怕打草惊蛇?看样子五里坳这么长两条山脊差不多都给你埋满了,显然你胃口大得很嘛,忍心看着到嘴的肥肉这么给吓跑?”

  庞统哼笑一声摇了摇头。“怎么都吃得下,只是舍不得我手下这些兵。”说着又叹了口气。“就为了赵老六的江山在这北荒吃了这么多年的苦,都是好儿郎啊。”

  “原来你也有舍不得的时候?”白玉堂一挑唇角,语气里三分诧异。再看向沙盘,神态便转为专注。“五爷已有了对策了。只需三块薄铁皮,纯硝,打火石和火油,依次排放,火石周围用火油浇注以薄铁盒盛放,内接引信。其中还有些机巧,说不清楚,这东西要五爷亲手来做了。好在不必多,四个足矣。飞蝗石自然打不到那么远,不过若有一个鹿筋制的硬弹弓,五百步也不成问题。如能按照五爷的图样做出机弩来,就更好用了。”

  庞统听着他说,越听眼睛越亮。“白五侠果然机关精妙。不过需准备这么多东西,三日可足够?”

  “绰绰有余。另外所有的引信,都叫他们依我说的方法去装,一个也不许错!然后……还有,”白玉堂蓦地扭头看向庞统,湿发依他动作而动,又甩了把水珠下来,勘勘湿了脚边地毯。“庞统,你说实话,你还等着看五爷回来么?”

  “此话怎讲。”庞统眉峰一颤,面容间一派温敦浅笑。

  白玉堂脸色沉了沉,煞煞地看他。“那五里山白爷看过,山势自来不稳。听说时常有山体滑动,崩塌总是早晚的事。就算你只打算封住东西上口,可保不准那整座山会如何……”说着话手在沙盘山比划过去,不慎撞掉了五里山东端一块白的“山体”,碎块掉在底盘上,碎成万千晶莹。

  庞统看着少年指下散沙样的白色碎块,眼前彷佛看见山颠上雪尘纷扬的景象,鼻腔里隐约有种森冷的错觉,似乎给冻得发紧。“这些东西我早问过公孙博学,你不说我也知晓。况且,就算山稳当,你落脚处的积雪也必要崩毁,寻常人,当然就出不来了。若没有你在……就要折损我手下至少八个好手,还要烟火为信。本帅不在乎几个弃卒,怕的只是惊跑了蛇,日后再没有这么好机会了。”

  “这么说来你要的不过一个神射手罢了,却舍不得自己手底下人,于是找外人来送死。”白玉堂挑眉,眼稍上吊起一层冰霜。

  “怎么可能。”庞统不置可否地耸肩,伸手拈起碎在沙盘上的白色碎块放进嘴里。“你这样的人才,死也要死得值。我是不会让你断送在这种地方的。跟你说这些,只是提醒你不要死罢了。”

  “嘿。”白玉堂百般不痛快地咧了咧嘴。“你真能耐啊,把爷爷推到那破地方去,让白爷自己找活路?”

  “我信你。”庞统淡然一笑。

  白玉堂依然满心不快,转过身盯着沙盘并不看他,看看刚才弄坏沙盘时指上沾染的白色粉末,抬手舔了舔。“糖霜?”

  “哦,这个啊。”庞统平静冷静到欠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只有冰雪是糖,底下那些是面捏的,都烤熟了,掰下来就能吃。”

  “你疯子啊你。”白玉堂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目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悟。

  庞统靠近了几分,凑到他耳边淡然补充道:“同一样东西总要尽可能派上多种用场,这样才不浪费嘛。你不了解,在这种地方,浪费是可耻的行为。”


  白玉堂的事情并不多,不过四个引火机关的试验,一天足足够用,而印信的串联也没用白五爷动什么手——庞统的飞云骑确实非寻常亲兵,只需五爷示范一次便可绝无差错地将工作继续下去。其实学做一个机关也没什么难处,所需惟“认真”二字。于这些军士而言白玉堂不过是他们主帅带来的一个大户小少爷,来历不明目的不明,自也不知是否心怀鬼胎,对他存有疑虑是正常的,然能信任到这个地步,实属罕见。

  一般的兵,遵帅令是应当的,可主帅信任的人,他们未必信任。庞统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让营里所有人都能对白玉堂毕恭毕敬有言必听,看来颇有些手腕。

  五爷亦颇为庞统带兵之严整感叹了一番。忙完了他负责的火药埋设一项,便钻进林子里走到他命人砍出来的空地上,去督造某个额外的东西。

  那玩意的图样白玉堂早便设计出来了,只苦无用武之地,哪知这回竟真给他逮了个机会让这匪夷所思的东西也能在世人面前亮一亮相。之前庞统分了两个亲兵去服侍他,便被白玉堂支使去造这玩意,结果给庞统看见两个亲兵成天价就忙这东西,又没人照应白玉堂的生活起居了,于是叹息之下又多拨了两个亲兵给他。

  后来的两个亲兵里白玉堂还是抽了一个出来帮他做东西,五爷心思就完全放在这上面,并无闲暇注意周遭人对他的观感。直到第二日夜里那东西试翔成功亦连夜就位了,白玉堂回帐子蒙头一觉好睡,醒过来了才得了空闲在大营里走走逛逛,才算是注意到众人怪异的眼光。

  不过那不是寻常的异样。

  白玉堂对自己外貌的惹眼度还算是有些自觉的,因而平素行走间也习惯了被人以怪异的眼光注目,嫉妒的欣慕的震撼的亦有当他是做那龌龊营生的,习惯了,五爷皆置若无物。不过他是真没被人这么看过。

  以那种惋惜又混杂着哀怜的目光注视。

  走一圈下来,全营的人都这副模样,只弄得白五爷心烦意燥,想劝慰这些人几句“以白爷聪明才智,哪这么容易便死了,你们不要一脸看死人的表情。”怎奈性子冷淡,对此也不算上心,转身就把这思绪给忘了。

  不过说不得要烦郁几分,于是五爷还顾不得细思量这大营实际人数和表面看起来不甚一致的问题,干脆又回营帐倒着去了。

  庞统要实以虚之便由他去,不过敌方援兵抵达的时限多则六个时辰,少则三、四个时辰后可到,大战将至,过了午夜就不得消停了,这余下的几个时辰,不妨小睡一下。

  以疲劳之师行偷袭之举,本来也算是势均力敌的,倘那主帅能多一分心计,借着山岗掩护将军马驻在三十里外,稍稍休憩之后待午夜袭营,则胜券在握。

  带领援兵的萧连云,似乎是颇有才干的一员将领,连之前在辽西击杀的萧一、蔡二、徐四也都是他的人。用出这样的计策来,一点也不奇怪。他若是不趁机休息好以待午夜时分的激战,那才是真傻了。

  果然,三更过后将近四更十分,养精蓄锐的大军便如同两个镔铁箭头,又快又狠地插进了宋军的营盘里。

  萧连云看着乱成一团的宋军营地,看着帐倒火把翻喧喧嚷嚷匆忙应战的景象,心里抑止不住的得意。一挥马鞭径将大军肆无忌惮引入山坳围剿宋兵,并未注意到两旁山颠顶峰上若隐若现幽灵似的微芒。

  他只道庞统手下的兵不同凡响当以五倍以上兵力呈压倒性优势时方可取胜,便调动起全军以杀灭宋军有生力量为要,却忽略了极重要的问题:宋军扎在山腰上的营帐,数帐子当是三万。然而追剿当中,其数尚不足一万……这也是白玉堂注意到却不曾询问的问题。不过白五爷不细究这个自是可以,他若不去细究,便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若人死后有灵,萧连云定会后悔自己此时一个小小疏忽。不过,当是时,他也被宋军逼真的演技迷惑了。

  彼时宋军主帅并不在营中。指挥佯败戏本的是副帅宋小山,有“常败将军”之名的人物,最擅长逃跑及假败。庞统则领着二十四飞云骑,正行走在小青峰南麓薄薄的雪皮上。

  无月之夜,星光乱眼,尚未解冻的雪原映射着微淡天光,有种恍如隔世的迷茫感。人马嘶喊声被山颠挡在后面,遥遥地传来,听上去单薄无比,倒是积雪被踩踏时发出的“咯吱”轻响要更加刺激耳膜。

  眼见五里山齐整的轮廓在视野里越发清晰,白玉堂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庞统一抱拳。

  那些跟随在后的飞云骑见状自动自发赶了上来,分立在他们两旁隔开周遭呜咽的山风,只肃立着,神色穆然。

  白玉堂抬目撩一眼星光,再扫了扫旁侧那些人的脸色,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啊,瞅瞅,瞅瞅。”白五爷抬手点指着右手边两人的鼻子,拿眼角斜挑庞统。“怎么易水送别似的。庞将军,看来你这些下属对你信心不足啊。”

  “他们不是信不过本帅。”庞统负着手一步步踱到近前。“实在是白五爷奇人异想,敢于相信的人,实在也少之又少。”

  “那,你可信五爷?”白玉堂眉梢一拧,眼角又是一撩。不待庞统回话,又垂首冷笑。“你不信也罢,爷自己的命,五爷信自己便足矣。”

  庞统便笑,轻轻摇头。“我信你。”说着话,遂解了自己身上白裘皮氅给白玉堂披上,再一颗颗系好盘扣又扎紧腰带,并不允白玉堂拒绝。

  白玉堂起初心里结了气不愿接这衣衫,然而庞统姿态霸道,想着大事在即没有必要为此致气,也便坦然受之。那衣服暖和,穿在身上,确实和自己原先单薄的夹棉锦衫不可同日而语。庞统便在他切近处笑着,面上一层艳丽非常的色彩,糅合着坚定与得意。

  “衣服沉,可以留在山上。不过你一定要回来。白玉堂,我从没看走眼过,这回也不要让我失望。”

  白玉堂撇嘴嗤笑。“你失望,与五爷何干。”说完,又伸手在庞统肩上拍了拍。“不过,无干是无干,你可不许轻看了五爷。爷就偏要活着回来,给你旁边这些个俗人看看。”

  “好。”庞统眉目一敛,唇角微翘,半转过身转目便对旁边叱道:“难怪五爷说你们,这什么表情?都给我喜性点!这离着易水十万八千里呢!”

  于是那二十四飞云骑统统呲开了牙,嘴角硬邦邦扯上去,笑得七分倒像哭。白玉堂见了,又一声轻嗤。“得了,就这些人,笑得比哭都难看。爷不搁你这儿扫兴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回见。”说着话,转过身随便挥了挥手便走开了。

  雪上残下一行脚印,纤纤细细地直拖到五里山顶峰上。

  待白玉堂登上五里山峰顶,底下五里坳中已经混战到了极激烈地程度,松明火把耀着震天杀声,这边倒了匹马那边仰下个骑手,或者乱战成一团围出个圈子的,如此风景比比皆是。

  不过因是在高处,就全都看不分明了。白玉堂微微眯起眼,穷尽目力也只能看清两杆破旗。一面远些,旗上绘着丑得不入流的契丹文。一面离山脚略近,白旗淡黄镶边银流苏,上面一个龙飞凤舞的“庞”字,大旗下面隐约一道白马白袍银铠流光的身影。

  需要以己身为饵诱敌深入,当统帅当到这个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了。白玉堂无趣地想着,心里某处跳动了一下。

  就为这五里坳剿杀,庞统可说是做足了功夫。且不提新年以来一次又一次的佯败,单只论这回,若诱饵不够丰厚辽军必不会投入主力;然而倘若大军集结得过多又会吓跑猎物——飞星将军的名号是用血洗出来的,若谁都有本事擒拿这位主帅的话,辽国何必与宋国在这北关上纠葛六、七年;倘佯装败退时演习不够逼真辽军亦会起疑,便不会深入山坳;而庞统真正也是最后的优势便在于一个瞒!

  五里山及大青峰小青峰素来便是宋土,不曾有归入辽境的时候,兼本地水土不美人烟稀薄,连商旅也嫌弃崎岖山路从不走这一带,于是这里地脉不稳的事情,可以说是几乎无人得知的。大约萧远山以为五里坳本来就宽不足一里,然而根据公孙博学的考据,百年前这五里坳是足有五里宽的。山势之不稳,可见一斑。也因此,封锁消息是关系存亡的死声大事。萧一他们一行死在这个消息上,其实并不冤——若他们不死,挽回来的是辽国八万主力,然而对应的大宋便要折损掉五万以上的子弟兵。

  庞统有意造出种种巧合,便是为了一战击垮宿敌。其实以这一带山势地形,想到那样的计策并不算难。不过毕竟太过于疯狂又需要诸多因素配合,没有人以为这种打法是可以的。

  幸运的是,庞统这疯子找到了另一个叫做白玉堂的疯子,帮助他完成这个疯狂的计划。

  自己真的是疯了。白玉堂自嘲的轻笑。这本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移山改地之能,他怎么会有,又怎敢动用如此可怖的力量?

  且不说与目标机关之间二百余丈的直线距离和阴阴漫漫的夜色。单论那埋设下的千百斤火药,倘有一发哑了,后面一整条火龙都会从此扼断。但火药会否能哑,这谁也说不准——引信上的火苗随时可能因低温而熄灭,就算已浸饱了火油,可这一带惨烈的气候总是让人心里没底。而包裹火药的层层油纸也未必就能完全阻隔了山隙间的冰晶雪水……

  这计划完全是一场冒险,庞统却押了极重的砝码在上面。固然他信白玉堂,信这个江湖传说中手下无失的人物精诡的计谋高妙的机关透彻的洞察力和对事情铁腕般的掌控力,然而在如此重信之下,白玉堂却迷茫了。

  这一回,他拼上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而是大宋的国本。无论成败,都要有成千上万条人命丧在他手上,直接或间接的。成则杀敌,败则折己。

  五爷素来行事狠辣,乃因心无旁骛认准了便去做。可此一瞬间,他却有些下不去手了。战争本是无谓正义的东西,何况关系甚大,让他心思有些摇摇不定。不过,庞统……

  一想到那男人如燃着火满满皆是自信的目光,白玉堂也随之定下了心。

  若他是疯子,也不是唯一的疯子。若他是罪人,有罪的亦不单只他一个。无论如何总有个庞统在旁,虽不能抵挡什么,却是另一个担当,足以令人安心的同伴。

  他站在颠峰上向下看去,庞统正帅令士卒退往西山口。宋小山领着另外的人马走东山口,写着“宋”字的红底黑字大旗举得歪歪斜斜一派狼狈相。原先的营区早被踩踏得一片狼藉,不余半点火光,乌漆漆彷佛夜的巨口,张大了等着择人而噬。

  噬血的山冈雪原。

  白玉堂微带怅意地想着,在栖身的巨石上站起身来。山下庞统领着最后的三千人倚山为据,已然摆出背水一战的阵势。而那人的白袍银甲,火把照耀下格外的亮眼。辽军也便在对面停驻下来与他对峙,人喊马嘶弱了下来,渐渐只余风声。

  这么静可不好。白玉堂咂了咂嘴,从怀里取出弹石的机弩,安放好石子上紧机弦,举至齐眉高度,遥遥指向西侧大青峰上正对着他的一团模糊绿光。

  那块做为靶子的铁皮是半仰向天的,表面涂布了白磷和一种取自某种毒蕈、能于暗夜中发光的粉末。所有的目标上都用这粉末做了标记,那一点幽淡的暗光,是他唯一可以凭依的东西。

  有种很缥缈的感觉,但他知道那是可信的。虽然,完全的看不见触不到。

  指扣机簧,圆溜溜的石子裹挟着风声飞了出去,在彷佛极漫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无误地击中标靶,发出金石相击的微弱清音。一团小而亮的火苗紧跟着爆开,随后复又归于沉寂。

  无论辽军宋军都开始有人看往那个方向,不过庞统说话了。清冷坚定的语音,在微风的冷夜里乘着寒气摇摇扶上,渺渺地传进白玉堂耳里。

  “哪个要本帅首级的,大着胆子上便是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呐喊,底下顿时又炸开了锅。

  这一手激将和焦点转移使得甚好。白玉堂撇着嘴,又一石击向小青峰上的靶子。这回声响完全淹没在喊杀声里,没有人注意到。

  两发皆中。

  脚下是积了一冬的坚厚白雪,白玉堂的白衫白氅及至束发的白缎帕子都有效地帮助着他溶进背景的山色里,因而即便有人好奇看向这边,他也是有恃无恐。何况底下那激烈战况,正疲于保命的人们又怎会有心情关注这个高高在上的顶峰。

  然而庞统却看他了,只一个扭头抬目的姿态,在庞将军看到远处山颠上震落的一方巨石之后。

  那是变故之始。

  爆炸便在那之后响起,由远及近的,撼地而过,势如地动天翻。山脊上的积雪碎石土层亦随之松落,紧跟在爆炸之后,汇成条雪与泥的洪流,势不可挡滚滚而下。有几处便是整块的山体直滑下来,过处彷佛一片席子,“呼”地铺盖在山坳上,连带着覆压了不及逃脱的人马。

  庞统不慌不忙地整队,指挥手下继续由东西两道山口撤出。白玉堂掐指算着他们撤离的速度,看看如翻身巨龙般吞噬了数万辽兵且已切断了辽人退路的山梁,抬手,向东西山脚各发出一枚石子。

  大批量的炸药在引信机关爆炸之后炸开,崩塌下成片的山体,彻底封堵了出口。白玉堂扬目轻瞥,扫见那一抹标志性的白抢在一名辽将之前穿过了山口,而那辽将不赶巧,被一块轰然砸下的巨石压在了底下。

  炸得好,砸得好。

  少年面上浮现起冷艳惨酷的轻笑,仰面抬手,一枚轻薄的柳叶小镖冲天而出。

  八卒围一将。萧连云得意洋洋地踏马前逼,庞统已被他手下最骁勇地八名武士围在了中央,纵然他武艺再高,也难以一敌九,如今已是必死之势了。

  这男人却也有今天。这杀他大辽无数勇士、血手辣心的男人却也有落到必死之境的一天。萧连云不无感慨地想着,低喝一声扬起马刀。

  “庞统,还不受死!”

  白袍银铠鬓染尘霜的男子面上一如既往挂着他似是而非的笑容,拧腰退身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闪开这雷霆万钧的第一击,随后纵马旋踏避过周遭袭扰的马刀,就手抽出长剑,对着面前的辽将挑了挑眉。然而目光是遥投向远方的,然后又迅速仰头回看上面。

  萧连云仍在诧异他缥缈无定的眼神,突觉脚下稳固的大地一阵骇人巨震,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彷佛什么突然苏醒过来正在甩尾高吼的洪荒巨兽。

  纵然强敌当前,萧连云还是压抑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哪知就是这一眼,便骇得他整个人僵如泥塑。

  山,崩了。

  天威般的景象,在他眼前森凉的夜幕里铺展开,挟带着扑鼻欲呕的血气。

  血气……萧连云茫茫然低头,正看见从自己胸口里戳出来的半截剑锋。

  原来是他自己的血。萧连云蓦然醒悟,随后便觉胸前背后撕裂开透人肺腑的剧痛。他回首,无声嗫嚅着带着腥甜味道的几个字:庞统,你狠……

  对面那银甲的敌将,凌厉面容上笑花绽开宛如修罗。

  萧连云眼前终于黑了下来。他在思维的最后一刻,看到大地啸怒般地耀出连片红光。

  其实只是火药和火油烧着了山腰上溢满了油的松柏……这他倒没想到。白玉堂,干得好!

  庞统心内暗赞一声,最后再看一眼完全按照计划崩毁坍塌得山梁,这才转身重整人马,准备全军撤出。

  即便战乱中他也注意着五里山上得动静。白玉堂引燃铺设在山口上方岩壁里火药的时候,五里坳中仅剩下他和近身侍卫的五名飞云骑尚未撤出。然而时间紧迫,顾不得抬头看一眼上面情况,便只能拼着命地拖马从斜坡上挪过去。他刚一过去,便听后面“扑”一声闷响。回头一看,适才还对他穷追不舍的辽将已连人带马化作血津津一滩肉泥。

  ——不知白玉堂如何了。

  狼狈攀上马背狂奔而出时庞统还是控制不住地担心起那个滞留于山颠的少年。约莫奔出百余步时他回首一顾,便看见一个巨鹰似的纯白物件正乘风滑过山颠,随后一道白影冲天飞起,如天人飞升,窜到巨鹰上攀住了,御风也往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那是翔天翼。

  庞统心内一阵狂喜。

  那所谓飞天的器械竟真个派上了用场……白玉堂回来了。

  说起来那就是个用极坚韧的薄绡和轻巧竹木做成的巨鹰形态的风筝,而风筝尾不是普通的布条,而是仿鸟尾蒙制成的一片扁翼,足可如船上的舵一样用来控制方向。白玉堂命听命他的四名亲兵率先撤到山南平原大军驻地,寻旷野将翼筝放飞,翼筝会随风飞至五里山颠。随后他便以轻薄小镖削断用夜光粉末涂抹过的绑绳,让那失了牵引的东西滑行着降下。白五爷早备了扎缚着丝线的石子,只需飞石越过翔天翼的支架令丝线缠缚于其上,以他的轻功,一个腾身便能吊到翔天翼下面的驾驶位,从空中离开崩塌的五里山。

  虽然一切皆是人力所为,他抓着丝线腾空而起的那幕看在辽军眼里,便是前来祸乱下界的杀戮神乘着坐骑离开。

  此一役终究有寥寥的幸存者留下,还乡后活到花甲、古稀之年,每每经人问起五里原之战,便战战兢兢述说当日情景,说那地龙翻身天努地覆乃是神人所谓,那杀戮仙着一袭白衫,于乱眼星光下飘然升空,头顶上是前来接引他的天鹰。

  五里原一役,庞统以五万军杀敌八万,中有五万丧命于山崩雪覆,另有三万参军,奔逃至五里原,为伏军所袭,全军覆没。

  那一战后宋军趁胜追击,收复失地六百里,又侵辽三百里。辽损兵折将,从此一蹶不振。

  那一战后庞统得御赐“战神”之号,时人谓之“神将”。

  那一战白玉堂之名亦载入史册,史官谓之“侠肝义胆,辣手冰心,以一己才识展神威,动天地,煞灭辽人胆,扬我大宋威,乃谪天将是也。”

  那一战后已是初春的塞北又刮起了朔风,卷来一场迟至的晚冬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银装掩盖了杀戮的痕迹,却洗不去雪原上萦萦绕绕的浓重血气,抹不掉风声中的呜呜哀咽。

  那一战后大青峰小青峰遂融至一处,取名独龙峰,却再无五里山五里坳,仅剩下荒芜旱漠无水无草的五里原。

[本篇完]


06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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