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五义/猫鼠]双蛟 章四  古人无复洛阳东[旧文补档/未完]

章四  古人无复洛阳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展昭始终也权衡不出来,认识包拯对他而言究竟是祸是福——身入公门令他几乎失去所有,但那所得又值几何?

  “怎么说他也算是咱们的媒人吧,没有他惹的那些麻烦,五爷凭甚跟你这臭猫纠缠?”某白姓人士如是说道,露骨的不正经。

  说这话的当时白家小孩正在往开封府两扇大门上贴门神。五爷亲手绘的图画,笔触灵动色彩鲜妍,左公孙右包拯,阴阳双审两无常。门框子上一个质朴无华的横匾,“黑白双煞”四个大字笔走龙蛇意态纵横,同样是五爷墨宝中的精品上品。

  展昭看看他正在努力的事业,觉得这行为和语言有些脱节,出言纠正道:“玉堂,如何有你这么待媒人的。况且你待依依也不是这么……这么……”想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词。

  “依依对我们恩重如山,包大人也有月老之劳,五爷对他们同样看重。”白玉堂拍拍手,向后跳出几步手搭凉棚欣赏开封府“涣然一新”的门面。

  效果甚佳。

  “看重这个是确实,可同样……”展昭想说你对依依没这么猖狂,想半天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汇,果然书到用时方恨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后悔肚子里比玉堂少的那点墨水。

  “同样。”白玉堂严肃点头。“态度是一样的,而行为的差别取决于当事人的反应。”

  “原来如此。”展猫顿悟。即是说,有的人会报复,而有的人复仇无门。

  柿子果然还是要捡软的捏,白家人的逻辑方式自有其道理所在。

  “月华,好妹妹,这块幡是怎么回事啊?害姐姐差点被白玉堂认出来,险险没给他抓住啊……”

  展昭逐渐醒转时,就听见这极熟悉的女子声音在近得恐怖的距离内响起,隐约是昨日用包袱砸了自己后背的那个女子。一睁眼,一块颜色诡异的白布幡正在他眼前飘来晃去,硕大的“仙”字占满整个视野。

  “咦?这不是我小时候玩的东西嘛,本小姐亲手写的耶,饼儿怎么把这个给找出来了?我以为早丢了呢~”另一个不相识的少女接过那幡看了看,几下把那玩意儿卷成一团扔到角落里去了。少女声音脆嫩,听着倒是悦耳。“五哥认得这个的,桦姐你居然没给他抓住?哇,那你轻功好好哦!我从来都没能跑过五哥耶,你能逃出来真的是好厉害……”

  “他在马上!没人性……”

  “啊呀呀,桦姐你真的辛苦了~”

  遮挡视线的东西没了,展昭仰头看那说话的少女。淡粉罗裙,素白衫子,边缘绣着寸许宽的团花,青丝如瀑落在颈后,衬得容颜更是娇美如花,一双眼睛又大又水光盈然,实实一个少有的美人儿。她对面就是那叫何依桦的女子,展昭很欣赏她的轻功,却对那性格不敢恭维。何依桦还是刚见面时那身素布青衣,只有一头乌发扎成了辫子搭在肩头,相貌便显得愈加平平。她本非倾国倾城颜色,最多只算得上清秀,这么一打扮看着便颇似乡村少女,不起眼得很。只有皮肤白得不像话,和白玉堂有一拼……

  想到白玉堂,展昭恍然警醒。昨日两人打得旗鼓相当,白玉堂还算瞧得起他,嚷着要去喝酒。谁知拿起碗来就放不下了,两人越谈越投机,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思,他也难得开心,冲动起来就都喝得过了一点。待清醒过来,就已经身在此地。低头一看,手脚都给捆了个结实,人坐在地板上,身后靠着板壁。白玉堂就在他旁边,身上麻绳缠得极其夸张,肩膀顶着他肩窝倚在他身上重重压着他,头低垂下来仿佛还在昏睡,一张大脸在他眼皮下面晃来晃去。

  展昭又在近距离上看了看白玉堂又长又密微微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其下的鼻梁线条陡峭而优美。不禁再次感慨这个少年长得实在是该死的好看,每每都令他移不开目光。而那双眼睛睁开时所散发出的某种东西也莫名其妙吸引了他。的确是……怪得很。

  就在展昭发怔的时候,白玉堂醒了。

  那双尾稍上挑显得既妖且艳的眼睛突地一打开,微眯着盈满戏谑。

  展昭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自己才是睡太久害人苦等的那一个。

  白玉堂倒没有恼怒的意思,唇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微抬头看看展昭,瞟一瞟已经走到屋子另一端的两名少女,然后眨了眨眼。

  展昭心领神会,摆好姿势低咳了几声。

  那个很漂亮的少女肩膀一震,转回身看他,青衣女子不慌不忙瞥了他一眼,站在那里没动。

  “何姑娘……”展昭开口,声音喑哑干涩。一夜没喝水了,嗓子里难受得紧。

  青衣女子皱皱眉示意他先别说话。“月华,叫饼儿拿碗水来。”说着走到展昭面前,俯身静静看他。

  那少女应了声,打开门对外面喊了几句,不多时便端碗走了过来。

  女子接过碗送到展昭唇边喂他喝了几口水,这才有些歉意地笑笑,道:“你后背还疼吗?”

  展昭高兴地感到硌着手腕的粗大绳结蓦然一松,脸上浮起浅笑。“不劳姑娘费心。”边说边暗暗用力,双臂猛地一挣,脸色又刷地变了——绳子没开。

  倚在他肩上的白玉堂身子也跟着一僵。

  那少女抬起手掩口轻笑。“五哥,别忙了,他那绳子是用针线缝起来的,绳结就是个摆设,你解开也没用。”

  白玉堂脸色开始发白,“蹭”地坐起来看向展昭后面,两手抓住绳头用力扯。

  “别拽了。”少女幸灾乐祸地看他。“我叫饼儿用渔线缝的。”

  白玉堂扭头看她,秀雅的眉线危险地耸动。

  少女微微笑着,不紧不慢地继续。“……另外,他刚才喝的水里下了天蚕蛊,二十天内不用解药,一个月后必将血肉枯干骨瘦如柴而死。”

  她话还没说完,展昭就觉得腹内剧痛如绞,疼痛来势汹汹势头猛烈激得他脸色煞白,连嘴唇都褪尽了血色,额头汗如雨下。白玉堂本来疑惑那少女的话,扭头一看他这样子,眼睛一暗急吼吼喊了出来:“三疯子,我们两个的事你牵扯他做什么!”

  少女委屈地撅了撅嘴。“我捆不住五哥啊,就只好捆五哥的朋友了嘛……反正五哥不会丢下朋友自己走的,这样我就抓住五哥了呀……”

  白玉堂身子一软靠到板壁上,气势也没了,只觉浑身无力。“丁老三,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且放过他。”

  “我很认真地在和五哥说话啊,五哥你要说什么?”少女无辜地眨着眼,闪闪发亮。

  白玉堂咬牙。“好,好好……丁老三,那就说好了,我不押你回茉花村你也别想捆我回陷空岛,从今以后我们互不干涉。你放了他。”

  丁月华瞬间眉开眼笑,扑过来拎起白玉堂的袖子猛摇。“五哥,说好了啊?以后再也不逼我回去了你说的哦!”

  白玉堂皱眉,面带嫌恶地看着那袖子。“你放心,就是大丁跪下求我我也不管了。”说完手臂一甩,紧紧张张去看展昭的情况。展昭此时已好了许多,那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余威不小,还是软倒在地上喘息。

  丁月华扫了他们一眼,扭头又冲门外喊。很快就有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跑进来,左手揽刀右手抱剑大马金刀往白玉堂面前一扔,白玉堂轻松接住两件兵刃把剑扔到展昭膝上,自己则拔刀割断了绳子。然后对那刚进来的少女抬抬下巴吩咐道:“去买身衣裳来,要和我穿的这件一样。”

  展昭想提醒他白少爷穿的衣服成衣铺里哪找得到,又一想白五爷还不至于犯这种错误,兼之身上无力,干脆不说了瘫在地板上继续喘。

  丁月华却委屈地一扁嘴。“五哥……”

  白玉堂斜眼瞟她。“什么时候把你用的香粉换了再说。解药呢?拿来。”

  丁月华继续委屈,那一直在旁看戏的青衣女子倒笑了,走到桌边在桌上一个包袱里摸半天,摸了个纸包出来交给展昭。又歪头想了半晌,换上极严肃的表情,郑而重之地补充到:“打虫药,空腹直接口服。”

  看着丁月华和她那丫鬟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府兵护院押走,展昭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寒,同时暗自庆幸自己还没有得罪白玉堂,殊不知世事无常,阴差阳错之下偏偏是他把不能得罪的主儿给得罪大了——这是后话,今且不提。

  触目惊心之余展昭转过头去看白玉堂,却见那一切混乱的中心人物正安然坐在椅上,嗅着碗里醇浓美酒的溢出的深厚香气,微眯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

  卖关子么?展昭心里好笑,想着反正风波都过去了自己跑过几次茅房后腹痛也止了,有的是闲心,不如陪他玩玩。于是不动声色地倒酒,闲扯。

  几句过去话题就扯到何依桦身上了,而白玉堂的耐性也到了极限。只见五爷眼角一挑,勾勾唇角轻笑道:“还提何姑娘呢,你那打虫药吃了么?”

  展昭眼角跟着一跳,脸上笑容霎时就有些僵——他已经知晓那水里下的只是寻常泻药而已,那打虫药是何依桦调侃他呢,现今白玉堂也来调侃了,又不能不答,只得支吾两句。“打虫药么……既然她拿这种东西出来,那水里想必也没真下什么蛊毒,泻药罢了……”

  “以防万一,你还是吃了罢。”白玉堂欣赏着展昭僵滞的表情,心情又愉快起来。南侠嘛,也不过如此,也是会哭会笑会生气会发窘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那副谦逊懂礼的模样他白五爷不待见,就偏要惹他激他看看这人的真实情绪。如今看来,还算是成功。哼哼,他白五爷是什么人,那展昭待别人怎样他不管,待他却一定要特别点才是。

  想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白玉堂又开始笑,眼微微弯着,带起别样魅惑的风情。展昭见了心里惊诧,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白玉堂笑着笑着就放下了在手里端了半天的碗,从怀里拿了个纸包出来,先在鼻下嗅了嗅,再慢条斯理地打开。里面包着几颗形状不甚齐整棕黑色的小药丸。

  展昭看那纸包怎看怎面熟,伸手往怀里一摸,果然不见了。不由得心里暗笑——这白玉堂,练得好一招“空空妙手”!

  白玉堂伸出白皙手指拨弄那些小药丸,拈起一粒细细观瞧,越看桃花眼便眯得越细,一排水光盈然的皓齿也自逐渐开启的红唇间显现出来。“噫,使君子啊,确是驱虫药来着,五爷小时候也是吃过。小孩子,吃些打虫药也是应该的……”

  “白玉堂!”展昭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他就是看着白玉堂那笑容心痒,就是觉得那表情欠修理。什么礼节什么风度统统无所谓,反正那是别人的评价不是他自己的目标。他不发彪只是因为还没到极限,而这个人显然总是能打破种种常规——“你竟然说我是小孩子?!”

  “噫~此话不妥,不妥~”白玉堂放下那药丸,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五爷从来没这么说过,这话可是堂堂南侠自己亲口说的。”说完托着那药送到展昭面前。“展大侠既然也承认自己是小孩,就用了罢。驱虫药么,没坏处的。记得,空腹直接口服。”

  展昭气结。英挺的剑眉拧上几拧,抬手把纸包给打翻了。“白兄若有意就自用罢,展某就免了,免得闹出上吐下泻的症状来又要被误会中了什么蛊啊毒的。”摆明了讽刺白玉堂不晓药理被何依桦那小把戏吓住的窘事。

  白玉堂眼眉抬了抬,刚想发怒忽而又笑了,摇摇头自斟自饮心情依然很好。“丁老三人虽疯癫,可还知道个轻重。她若真给你下了什么穿肠毒药,五爷可就不是打发她回家那么简单了。”

  “说起这个……你什么时候把那些个家丁找来的?我们都在客栈里,也没见你送信出去……”展昭本来还想继续打太极憋一憋白玉堂,不过刚刚气了一气耐性也不那么好了,恰好他起了头就顺势问下去了。

  白玉堂高高兴兴白了他一眼。“笨啊,知道成衣铺里少有卖白衣,就不知多想一层么?”

  “可是陷空岛名下的店铺里都特别给白兄准备了那样的衣裳?”

  “还不是无可救药嘛。”白玉堂赞许地看看他,笑眯了眼。“谁叫那两个丫头不明白世事,被五爷算计也是正常。五爷穿的白衣哪是轻易买得到的,也就四哥开的铺子里有准备,却不是卖的,也不挂出来。能直接进去问有无质料上好绣工精细白衣的,定是五爷派去的人。我那几个哥哥平时想我想得厉害,早跟下面吩咐过了一有五爷的消息就立刻报上去,把人留住千万怠慢不得。所以啊——那掌柜见了取衣服的人,定要派人跟着寻到五爷行踪。他们大概和丁家的人遇上了吧……丁老三这次真不是一般的倒霉啊……”

  虽则在一起时总打打闹闹互相调侃不停,及至分别时,展昭还是很留恋的。白玉堂是真性情的人,嬉笑怒骂皆随心,和他一起,展昭只觉得轻松无比,平时的种种戒心和掩饰都没了必要,自然而然也袒露了真心。这样对一个人的完全信任于展昭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但他知道白玉堂值得这般信任。江湖传言中所说锦毛鼠的阴刻狠毒展昭没见识过,但就他所见所知白玉堂足当得上“真君子”三字——言必信,行必果,有仇必报有恩必回,侠肝义胆喜憎分明,所言即所思,所行即所想,表里如一没有半点虚假。若此人不真,则天下再无真性情可言。

  和这样的人分别的确是件憾事,但展昭还要去天昌镇救包拯性命,白玉堂也要尾随护送丁月华回松江府——丁府的家丁若能应付得来这位三小姐,也就不至于让她偷跑那么多次了。

  两人一南一北,实在走不到一路去。于是彼此说明下一步的打算,也就互道珍重就此分别了。

  之后时间也过得奇快。斩庞昱,救国母,雪沉冤,审郭槐,包拯屡立奇功甚得圣上恩宠,怎知竟突糟横祸卧病不起。

  展昭当然不知包拯卧病一事,他只是运气太壮夜宿道观也能无意间撞破几桩阴谋,顺便听那小道士吹嘘他师傅法术如何高明,连当朝太师都请他作法取包拯性命,顿时起了好奇心,连夜奔波“请”出大师来要看他作法。

  谁知道那老道恁不经吓,一个失手打破装狗血的瓶子便破了功。惟恐太师怪罪,连夜卷上铺盖就跑了,展昭也不好为难他。

  正如那老道自己说的,“不过装神弄鬼赚几个糊口钱,骗庞太师的银子也算是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至于陷害忠良,他没那胆量更没那本事。法术都是些骗人把戏,拿来唬傻老头的。”展昭信他的话更信他没本领,放他走掉之后却还是担心包拯,惟恐庞太师此计不成又使旁的阴谋,于是马不停蹄就赶往开封。

  却没想到入了开封城,竟当真传出包拯病重性命垂危的消息!


31 May 2020
 
评论
 
热度(9)
© RP居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