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玄紫/紫云]灵运[旧文补档]

一发完结的。《逐日》的平行视角,云天河角度,一部分隐藏剧情。更多内容请等待《逐日》补档。

灵运


CP:慕容紫英X云天河/玄霄X慕容紫英


  两个人,如果一天能够偶遇三次,那就是有缘。

  莫名地慕容紫英忽然想起初中时的政治老师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抬眼又瞥了瞥正在自己左手五米处因撞了人而杵在那里连连道歉的某人,禁不住浑身一寒。

  那顶了颗鸡窝头挂着一脸傻兮兮笑容的家伙,他绝不是第一次看见。早上打开水经过一楼学院办事处门口时就见门前地上蜷了那么个人形物体,双手抱膝脸都埋到胸前去了,穿一身不知什么材料的破布衣,腰里挂着褡裢小腿还打着绑腿,肩头挂的那块材料上隐隐能辨认出类似于皮毛的材质。大概是谁家的乡下亲戚来办事的吧?可惜来得太早机关的都还没来上班。

  就窝在走廊里睡觉……这可是十一月中旬,本校尚且地处北温带,走廊里通风不错气温颇低,在这儿睡,估计挺遭罪的吧。不过在这样一个现代化的世纪里能把衣服穿成这类似山顶野人的状态也真不容易,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时抑制不住好奇慕容紫英就放慢脚步多看了两眼。岂知就在他准备拐进水房打开水时那位居然晃着脑袋把头抬起来了,乱发下面是颇为端正清秀的一张脸。惺忪睡眼一睁,直勾勾就盯上慕容紫英了。

  慕容紫英也跟他对视,直到那双眼睛明显清亮了起来,才反应过来迟疑道了一声:“你……没事吧?”

  “嗯?”那野人怔一下,然后把脑袋摇成个拨浪鼓。

  怎么看着有点傻乎乎的……慕容紫英无奈地想,暗暗叹了口气。“走廊冷。你可以去门卫等。”

  “哦哦!”野人眨眨眼,绽开一个明朗的笑容,亮开嗓子喊:“谢谢你啊!”

  慕容紫英半句也没多说拎着暖瓶拐进水房了。听着身后足可以惊醒半栋楼冬眠生物的大嗓门,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上午他去学校内的超市买铅笔,结账时就听见前面有两个人在吵。一男一女,其争吵内容颇鸡毛蒜皮,于是当作耳边风没怎么介意。结完帐拿着铅笔刚走出超市大门,胳膊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抬头看过去,惊见鸡窝。

  ……是早晨那位……换了身衣服,看着总算比较正常了,不过那表情还是笑得傻兮兮,一张自来熟的脸很夸张地抓着他像抓住宝贝似的,高门大嗓地喊:“咦,是你啊!又见到了!早上真是谢谢你了啊门卫大叔把他的床借我了呢还给我泡茶喝……”

  “没冻病就好。”慕容紫英淡淡点了点头,皱了眉毛往他身后看过去,果然见到一个穿着红大衣面容清爽秀丽的女孩正捏着拳头蓄势爆发,于是顺手把人推回去再扶着肩膀转了个身交待一声“你忙吧我还有事先走了”然后转身就往门外溜。

  绕到超市旁边的书店去看报的时候还能听见超市里足可媲美世界大战的哄吵声。好像那家伙又惹什么祸了……这么活宝,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地方养出来的。在那一瞬间慕容紫英忽然有点可怜那个似乎是在给野人善后的红衣女孩了。

  想不到在食堂又能看见……他不过就是今天心情不好想休闲一下居然也不得安宁……难道只有去自习室才能有清静可寻?慕容紫英仰面四十五度看了看食堂顶棚上挂的日光灯管,当机立断决定迅速结束午饭再换阵地。

  然后推凳子起身时又听见那如今已变得十分熟悉的少年声音:“哎呀好巧啊,又看见你了!”

  慕容紫英浑身一僵,缓缓转身。顶着鸡窝头的活宝野人笑得阳光灿烂抓了他的手就不住地摇。“一天看见这么多次,我们真的好有缘分啊!哎你吃完饭了吗?”

  “吃完了吃完了……”慕容紫英一边点头一边把剩下的半个馒头放到空碟子上,耳里已然隐约听到那个接近暴走的女声:“云天河你这只山顶野人又惹上何方神圣了!你就不能让老娘消消停停吃顿饭……哎,又是你啊?”

  扭头对上那双有些兴致盎然的眸子,慕容紫英淡淡笑了笑,划清界限的那种。“偶然而已。我先走了,你们慢来。”

  “哦,啊……那个……”举步时那野人又吱唔着叫住了他,伸手,指的是碟子上剩下的半个馒头。“你好像没吃完啊?浪费食物……不好的……我可以吃掉吗?”

  旁边那女孩立刻又开始蓄势爆发絮絮念着“不要太丢脸好不好……”

  慕容紫英近于抽搐地扯了扯嘴角,拎起放在桌子上的袋子转身。“随便你。”淡淡应着声人就已经走远了。

  记得昨晚怀朔还说过将要搬过来的新生的名字,似乎是姓云。但愿不是这位,看起来很麻烦的样子。慕容紫英漠然想着,心底忽地腾起强烈的厌烦情绪。早知宿舍不够何必要再收新生,明摆着要撵某些人离开……

  回寝室拿书时他看见昨天空出来的床铺已经铺好了,人却不在。正在洗衣服的怀朔说那个新来的铺好床就出去了,刚来时穿衣服很奇怪的样子云云。慕容紫英半听不听完全没往心里去,拿了东西就又走。

  还好教室是安静的。怎奈看了不过十多分钟耳里又听魔音穿脑:

  “哇!菱纱,这就是我们要上课的教室?好大啊!这能坐多少人啊?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人耶!”

  慕容紫英条件反射地一抬头。然后立刻垂头,阖了书拎起来就打算从后门绕出去。奇迹般地没被野人发现,于是心情舒畅了些,决定回寝室收拾收拾准备休息。明日去教务处更改一下选修课应该是可以的,有一门很特殊在学期中才开课一直上到下一个学期末的课程……如此安排时间的原因,是任课教师原本不肯答应加课,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答应了,于是时间调得如此反常。正是其他各门课程即将结束的时候,也不知还能有多少人去听。教师是他熟悉的人,内容也轻松,改选这一门课,他早有打算。

  换了睡衣先把书丢到床上然后自己爬上床的时候寝室门忽然开了。原本的成员怀朔和元亦都在,那么,应该是新人?慕容紫英带着点抵触情绪地看过去,然后……怔住了。

  “哇你住这个寝室啊?那我们真是有缘分呐哈哈——”挠着头嘿嘿傻笑的某人,有着他十分深恶痛绝的大条声音和那与脾性完全不搭的清秀面容。

  慕容紫英哼了一声示意性地点点头继续抬脚往床上爬。上床下桌的结构在这一瞬间突然显得有点危险,好像随时有可能因为情绪暴躁而一脚蹬空。

  老好人的怀朔已经给自来熟的野人热络地介绍了起来。

  “啊?天河你认识慕容学长?那个你们正好对床啊,原来是一个老师住的,因为生活处说学生宿舍不够用所以那个老师主动要求搬出去住,否则你还没地方呢。”

  “啊,那是哪个老师?我要去感谢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哦,你什么系的来着,人文学院宗教系?”

  “啊,没错,我学道教的~”

  “那他正好上你们专业的课!嗯,好像慕容学长还打算选他的一门课呢,是不是啊慕容学长?”

  扫一眼完全什么都不了解却还是很热心的怀朔,慕容紫英实在冷落不下去,闷闷应道:“明天就去改课,周三晚上就有课了。对了怀朔,那个,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云什么……”

  “我叫云天河!学长你……怀朔,是这么称呼的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慕容紫英。平时叫慕容就可以了,不用总跟着怀朔叫得那么啰嗦。”

  经过一番探问云天河认识了原先的三个人,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寝室的历史。

  因为这个时候学期已然过去了一半,他是经人推荐来半途插班的学生,原系的宿舍已经满了,不得已塞到这个唯一有空位的寝室。而寝室原先的三个人,慕容紫英、怀朔、元亦也都来自不同的专业,拼拼凑凑组到这屋子里来。其中慕容紫英还是二年级的,据说之前这屋子里还住了一个人文学院的教师,慕容紫英和他一起住了一年,余下的两个空铺才有人补上。而云天河这个床位,似乎是那个教师要求搬出去才空下来的。

  听完故事云天河又说那这个老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了,以后有机会见到一定要谢谢他才是。

  然后怀朔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正伏案苦读的元亦听到这话很响亮地嗤了一声,就连已经上床抱着书乱翻的慕容紫英也轻轻叹了口气。

  众生百态。云天河一瞬间就迷茫了。

  最后慕容紫英解围说周三晚上那门课的教师就是那个人,想认识的话到时侯就有机会了。

  周三晚上去人文学院的大教室上课。出乎意料地坐了一教室的人,云天河进去之后就眼尖地抓到第一排一抹紫色丽影,离老远就挥手打招呼,同时拽着慕容紫英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霸占了前排的两个好位置。

  早先来帮忙占座的紫衣女孩叫柳梦璃,长长的发梳成简洁优雅的半髻。云天河介绍那是他同学,尽管是学佛的,不过多数大课都在一起上。他们,有些理念比较相合,所以走得近了些。

  慕容紫英微微笑着打了招呼道过谢,拿出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

  不知是周末那天他的心情太过不好还是云天河的情绪太过亢奋,那日他对这个新来的男孩第一印象甚是糟糕。后来相处几日,发现云天河也不是时时都那么聒噪的,只是随意惯了,或许是素少见人不解这些俗事罢,经他说过几次便乖巧了许多。而且学道的人,心态着实豁达,尽管看起来没半点清修的样子,说起话来却常常语出惊人。

  慕容紫英学的是建筑,对于文科类的东西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兴趣,却终究所知不深。于这方面,他居然也会听云天河讲道。

  ——虽然那个某人一手馒头一手咸菜疙瘩边吃边讲的尊荣着实没有半点仙风道骨。

  这门课是道教概览,授课教师进来时引来一大片惊诧的抽气声。身骨清癯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西装裤和纯白的衬衫,一头落至腰后的长发,用纯黑红绣纹的宽边带子简单束起,白皙整洁到了漂亮程度的面孔,额心一点朱砂红记。

  蓦然静寂下来的教室显是有些反常,耳边云天河翻书的声音就特别响亮。慕容紫英先是扫了云天河一眼,再看看四周,身后,恍然顿悟。

  除了宗教系不得不来上课的几个男同学,几乎清一色的女同胞。

  ——原来如此啊。

  时间如握在掌心里的砂,顺着手指的缝隙哗啦啦地漏过去,一去不回头。

  云天河很喜欢腻着慕容紫英,跑前跑后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被几个无甚意义的白眼从左边扫到右边,过一会再被扫回去。

  慕容紫英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模样,听他讲道的时候态度却专注,微垂着头在笔记上记些什么的时候鬓边微长的发丝便坠下来,在白皙瘦削的脸颊旁边悠来荡去,让他有种想要帮忙把那些烦恼丝掠到耳后去的冲动。

  他不知道慕容紫英为什么会蓄长发,听二年级的韩菱纱说,这个在整个工学院都出名的冰山男刚入学时分明是齐耳短发,却在之后就把头发蓄了起来,直至如今及肩的长度。柔和乌亮泛着内敛光泽的长发让他线条分明显得过分冷峻的面孔多了几分柔和,却于他本身的冷淡疏离没有半点影响。

  那是个疏离的人,事事有礼有节,事事有条不紊,成绩优异,能力超群,却对学生会之流或者学校的各种活动没有半点兴趣。某次他随便帮个忙把一场舞台表演放彩雾用的排烟管线略做改动,演出效果大大超出预料。学生会的文娱部长来请他加入,却被婉拒。

  志不在此。他说。

  再后来这件事渐渐被后来的事后来的人遮盖下去,慕容紫英再次泯然众人淡然于世,除了同班的同学和几个熟人,没有更多的人记得他。

  云天河弄不明白这个人。那些故事是怀朔讲给他听的。

  基于奇特的人生经历,云天河看人颇有他的一套方法,不观表象皮囊,不听巧言令色,每每一眼入心,善恶忠邪顿辩。同寝室的几个人里,怀朔温和宽厚很好说话,勤恳实际,是个一眼就能看透的老好人。元亦心性欹狭,无大恶,亦无大善。慕容紫英看似冷淡漠然,实则温善易与,非关原则的小错误惹不恼他,只不过时而会看似严厉地说教几句,云天河也总是讪讪笑着听了,下次便记得要改正。

  但除了冷漠外表下的温和,云天河也看不出更多。他觉得那个人真的很令他大出意料,真的和他原先所想差了太多太多。那人的某些特质会让他产生已经依恋过习惯过几世几代的错觉,可有些时候又让他觉得云里雾里,怎么抓也抓不住,然后就惴惴惶乱,恐惧着失却之后将要坠入的那个无底深渊。

  慕容紫英几乎从不对着云天河笑。尽管白天面对外人那张冰一样的脸孔上总还是会展露出浅浅淡淡礼节性的笑意,偶尔地会对着怀朔稍稍展颜,却吝于分给云天河哪怕一分的柔和。但他竟也默认了云天河胡搅蛮缠地直呼他的名字,而怀朔一如既往叫着他“学长”,元亦则始终称呼他的姓氏。

  他时不时地指正云天河待人接物中礼节不周的地方,语气冷淡,但云天河就是能听出他声音底下暗含的某些关照意味。

  云天河早上总好逃课赖床,慕容紫英起来时差不多顺脚就踹两下他头顶上的床沿。架高起来的床不大稳,一摇就嘎吱吱晃个不停,这么一来云天河想不起来也不行。然后睡眼迷蒙地爬下来时就会看见桌面上端端正正摆着盛了白粥的饭盒,旁边饭盒盖子上一个馒头一撮咸菜。

  云天河想不明白慕容紫英为何要如此待他。厌烦便是厌烦,喜欢便是喜欢,陌路便是陌路,何必面上冷淡私底下却时时关照?也可能于那个人而言这些都不过是顺手的关切,据怀朔所言,慕容学长在熟悉的人中向来是老大哥的角色,控制局面,照应弱小。

  尽管他自己也才只是刚脱离新生阶级的二年生而已,也始终是个年轻人。

  有那么几个晚上熄灯之后云天河窝在被窝里就悄悄掏出贴身挂着的一个小小玉牌,边用手指摩挲着那上面凸凹的类似花纹的华丽文字,边想着过去常常在脑海中回旋的画面。

  青栾峰下巢湖岸边盯着湖水默然静立的清冷形影,太平村庙会上无意时的黯淡回眸,还有在山间小庙里敬香跪拜的虔诚身姿。

  他一度以为那是将要需要谁来安慰保护的一个人,一个扯得他心神不定时时暗暗心痛的身影,却想不到真实的那个慕容紫英,远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么他一直挂念着、追逐着、连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人,是谁?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惨于欲得。

  在不谙尘世诱惑之时,山间潜心修道的生活也就是唯一而已,是整个世界的全部。可一旦见过了这世界的绚丽多彩、欲与得之间的消消长长,便知修行的简单乏味。不知世而离世,是无选之选,称不上修为;知世而漠世,是情伤所致,非为离世。故真正的离世乃为大不易。

  云天河不知道师傅放他下山是否是正确的决定。虽然校园相比之下还是个干净的地方,但已然可窥见俗世生活的热闹欢快,沉堕迷离。尽管云天河还保留着每日打坐练气的习惯,也常常背诵《道德经》、《逍遥游》之类,有时也讲上一讲,但和最初时相比,说着说着自己就先卡住了。脑子里忽地闪过一些想法,而于典籍的理解,便会产生令他混淆的慌乱。有时脑子里回响起师傅的教诲,便如堕入迷雾,忽觉前路茫茫。

  一日慕容紫英终于想起问问他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又是因何而来。正纠结于九连环复杂结构的云天河恰好借这个机会将那玩意往桌上一丢,靠回椅子里看着慕容紫英道:“师傅说让我下山来见见世面,所以我就来了啊。大半夜我还迷糊着呢他就给我背个包袱拿一封信把我丢到火车上了……等清醒过来就在这里啦。”

  “睡着觉就给打包送过来了?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糊涂。”慕容紫英微有些愕然。“你师傅让你来你就来,那么他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应该是这样没错。”云天河认真道。对面那人神色间闪过一丝他看不明白的惆怅落寞,于是心神一动。

  慕容紫英似在想着心事,目光略显得迷离。“你都没问过他为什么让你下山,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云天河终于扶着额头难得一见地略作思索。“师傅说来了就能找到我想找的。至于目的……到时候就能明白了吧。到了应该回去的时候,我会知道的。以后的事现在也说不清,反正走一步是一步了。”

  “那你找到了么?”慕容紫英忽而抬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云天河怔了怔,咧嘴一笑。“大概吧?”

  每周有两个晚上他和慕容紫英一起去上课。早上有那人准备的早餐,晚上闲暇的时间能够一直看着他,看着那张冰一样的脸孔上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呈现出从不展于人前的神态。几乎相伴左右的生活……该满足了吧。

  慕容紫英又看了看他的眼,目光微深,眼底忽而闪过黯淡的流彩。“那你有没有想过,就这样在外面散了心,到时候还回得去吗?”

  “这个?我不知道。”云天河坦言,往桌面上看看,又把那九连环抓回手里摆弄。

  慕容紫英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天慕容紫英显然心情很好,不仅与他多说了好些话,最后还问他那九连环从何处来。云天河乖乖端出某韩姓女王强行把在超市抽奖抽来的鸡肋物甩手丢给旁人的恶劣行径,然后慕容紫英竟勾唇笑了笑,从他手里把那玩具接过去,一下一下,教他如何解那东西。

  看着白皙干净的手指拈着金属杆穿梭来去,白钢的玩具,素白的手及腕子,苍白的灯光,全都白花花凑到了一起去,在云天河眼里幻出一个苍白泠然的世界,只余下那一个人的影,生动着清冷着,斜斜扬起的眉梢眼角,略略柔和的唇线,自语时轻启轻阖的淡色双唇,鼻梁下灯光落下的影,统统深深刻印到心底去,刻刀一笔一划留下那影的同时,也惹起漫天盖地的酸涩隐痛。

  云天河忽然想起那日下课时慕容紫英特别追着任课教师出去了,回来时便说以后周六他都去玄霄老师那里去帮忙,若忙,寝室锁门时还回不来,便不必等他了。

  玄霄?云天河愣了下。

  道教概览的老师。慕容紫英轻轻道,语气难得的轻和跳脱,眉眼间漫开的喜悦让他心头又是一跳,蓦地便红了面孔。

  哦。云天河应。依然怔怔。

  十天半月后忽然想起那日情景,云天河才反应过来慕容紫英叫那人的语气是何等亲近。然以他对世事的懵懂,即便察觉了些少的反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哪天想起了他又去问慕容紫英:

  “紫英,我听你叫玄老师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啊,你们认识?”

  那日慕容紫英心情本来好得很,听他这一问,神色忽然又黯淡了,略瞥一瞥他,又敛目低眉不再看他了。

  “嗯。”

  就那么沉沉闷闷似答非答应了一声。云天河挠了挠头,又闹不明白自己何处出错了。

  不过总而言之那些天慕容紫英的心情都算是很好的,有些时看云天河眉眼都会带些笑意,又有些时候在寝室里坐在桌前看着什么就愣愣地出神了,向来硬硬冽冽的唇角不经意地那么一勾,在旁悄悄看着的云天河就觉自己的魂都要给勾去了。

  相处时日越久,他越觉出慕容紫英的与众不同,尽管与最初的印象天差地别,但心底层层涌动的情绪是骗不得人的。托某些事的福,慕容紫英待他更柔和些了,有时因着他与韩菱纱、柳梦璃四人一起时也会开开玩笑。许是因为没有同系的人,不怕破坏冰山形象惹来麻烦吧。云天河猜测,然后继续嘻嘻哈哈在慕容身边跟前跟后,饿的时候开开心心接过他递来的零食打牙祭,过得怡然自乐。

  甚而圣诞节那天几人相聚出去逛街时慕容紫英忽然问起为什么韩菱纱让云天河叫她女王,那亮丽而泼辣的女孩哈哈一笑摇着手指道:“这样比较好玩嘛,小紫英你不觉得他呆呆愣愣又粘人的样子很像小狗狗么?能养这么个宠物也蛮有意思的吧,枉你养得比我都开心也想不到什么好玩的点子,白白浪费资源~”

  “哦?只是这样?”慕容紫英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看一眼不远处跑到路边摊上盯着烤地瓜走不动步的某人,忽然斜斜一勾唇角,抬手招呼那边的两个。“天河,过来!”

  “紫英?”云天河听他的声音耳朵倒灵便,一扭头就奔回来,把个在后面唤了他半天只被当耳边风的柳梦璃气得直跺脚,最后还是只得摇头跟上。

  慕容紫英拽住他手腕笑微微道:“以后叫我‘主人’吧,天河。”

  顿时,韩菱纱惊,柳梦璃愣,慕容紫英斜斜挑起的眉峰和染着坏笑的眼睛在路灯下跳荡出难以言喻的光彩。

  云天河干脆利落地点头。“好啊。紫英主人,我要吃烤地瓜。”

  “去买。”慕容紫英神采飞扬地看了看还张着嘴合不上的韩菱纱,拉着云天河走向热气腾腾的地瓜炉子。

  最后抱着烤地瓜一边剥皮一边把地瓜肉往颇有些气急意味的慕容紫英嘴里塞的时候云天河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慕容紫英前一晚一夜未归害他折腾到半夜才阖眼的事情。

  只是帮老师做多媒体教学的课件而已,谁让那天是周六。和平安夜无关。

  云天河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又想,如果后来的那一年也能像现在这样该有多好。会对他温柔的紫英,会笑会怒会开玩笑的紫英,灵动的脸孔比以前一成不变的冷色更好看。

  虽然那笑容并不仅仅属于他。

  再后来是期末,都忙于考前的紧张复习,慕容紫英出去的时候渐少,云天河心绪也安宁了好些。各自把考试应付过去之后便是寒假,云天河无处可去只得留在宿舍过冬,慕容紫英亦说自己无家可归留了下来,怀朔跟元亦都正常放假回去了。这一整个寝室顿时又成二人世界。云天河想到能和慕容紫英独处的事情,心情不觉有些雀跃。

  然而怎也想不到寒假才没过几天,慕容紫英就带着歉意告诉他因玄霄老师也是没地方去的,恐怕寂寞,从小年开始就打算过去陪他了。又问云天河是否愿意一起过年,总然人多热闹。

  云天河愣愣看了看那眉眼间带着无限柔和欣喜的慕容紫英,某种陌生感蓦然腾升。

  有时他会做梦,梦见一个消瘦身形,傲立如竹,飘然若仙,偏偏背影里蕴了无限的落寞悲寥,让他看了就觉无限感伤。想要追上去揽住那肩头好好护着的时候,那身影便悠悠地远去了,看起来行止悠然,却永远保持着那一段距离,永远也追不上。

  师傅说他能复明是因为有人给了他自己一双眼睛。散尽一身修为解了他千年前落下的天罚。然后那人堕入轮回,却留他在青栾峰上独活,不知历了什么,尽忘前尘。

  他觉得他梦中所见那人应是慕容的前世,所以寻了来。有时会觉得相处时的某些感觉无比熟悉,有时……又会如同此时,一阵阵的茫然袭来,如坠五里雾中,让他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又找到了什么。

  慕容紫英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定神一看那野人又在发愣,不由有点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

  “去不去?老师家地方挺大,够住的了。要不然你自己一个人过年,不觉得寂寞?”

  “我……”云天河张口结巴了一下,眯眯眼挤出一个无谓的笑容,抬手习惯性地去挠头发。“算啦,我笨手笨脚的去了也惹人讨厌,玄老师看着蛮严厉的,我可不想挨他训……紫英你照顾好自己哦,别太累了,我正好一个人静静心。最近闹这么多事情,修行都荒废了。”

  “真的可以?”慕容紫英多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半路又转成摇头。“你跟我一起去吧?霄他不会介意的。”

  那轻描淡写的一个“霄”字出口,云天河心里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胸口一滞,连连摇起头来。“不去不去,梦璃也一个人呢,白天不用陪你的话我就找她去。”

  “这样啊?那也好。”微微惊疑地看了看云天河,这下慕容紫英终是放心笑了起来。仅是将那冷冽唇线释然地轻轻一勾,又是副勾魂夺魄图景。

  云天河趁他低头继续收拾东西的空挡偷偷多看他几眼,最后又苦着脸去扯紫英的手腕。

  “紫、紫英主人,我饿了……”

  “这么快?”慕容紫英扬了扬眉,暗叹一声,放下手头的东西起身去翻钱包。“那去吃饭吧。东西等回来再收拾。”

  吃了饭回来云天河就雀跃着抓住床沿一悠攀上了床,少年的体重拽得高架床颤巍巍一晃险些倾倒,看得跟在他后面进门的慕容紫英额角青筋一跳怒道:“云天河!你是不是想把床给晃散架啊?”

  “不会啦不会啦。”云天河很好心情地扮着鬼脸对他摆手。“那么多次也没晃散架,不差这一两回的。”说完一个挺身倒在枕头上,当下呼噜声就出来了。

  慕容紫英盯着他床板瞪了两瞪,最后无奈揉着额头继续收拾去玄霄家小住需带的物品。

  云天河死死闭着眼睛脑中却是片清明。下面窸窸窣窣地细响始终不停。慕容紫英做事一向轻手轻脚唯恐扰人,与他一贯的大手大脚截然不同,真要问起的话他也想不明白一直盯着这人看究竟是为的什么。不解七情六欲有时候的确也有些麻烦,他甚至分辨不清自己心里怀的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甚或只是延续于旧时回忆的迷恋。

  他听着慕容紫英叠衣服,收拾纸笔,最后拉好背包拉链,再轻手轻脚上床——大冬天,屋子里暖得人直打盹。

  一直到屋子里彻底静下来,云天河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着前隐约听慕容紫英呢喃着谁的名字,却也没分辨清楚叫的是谁。

  最后云天河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斜照时分,他轻轻坐起身揉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天色将暮,又打了一会怔,慢悠悠爬到中间床梯上准备下去处理内急。顺梯子往下踩了两格后正赶上慕容紫英翻身,本来朝向床里的面孔这一下转到外面来,正正对上云天河猝不及防的眼。

  云天河一瞪眼就看怔了。

  睡着的慕容紫英面孔上终于卸去了平素里厚重的冰壳,舒展开的眉梢眼角一层层晕染开的柔和居然有种暖洋洋的味道,在这样早暮的冬日里亦能让人觉出春的色彩,而微开的唇和淡粉唇间隐约可见的齿列又显出另一番浓烈色彩。夕阳金红的辉光透过顶窗小心翼翼洒在那端正的面孔上,平白又多了层娇态。

  这时候的慕容紫英……特别好看,好看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云天河不自觉地摒住呼吸不错睛看着眼前人难得一见的自在神色,想着要有整整八天看不见这人,心里又是阵瑟缩。

  他忽然想起慕容紫英问过的一句话。

  在外面散了心,到时候还回得去么?

  当时还没意识到什么,这时节一想,恍然有了点惶惶的感觉。

  蓦然间他开始无法想象当生命中没了慕容紫英这个人他会怎么样。也许日子还是一般的过,但整个世界将褪去颜色。

  难道这就是师傅说过的尘缘羁绊,是他必然要渡的劫?他还以为自己会满足于安静地看着那个人,安静地停留在他身边,然后在必要的时候离开,满足于心底存留下的那一段记忆。但现在看来……似已陷身难脱。

  又一阵无端的慌乱袭来,云天河蓦地想起自己不能总是趴在这床梯上盯着慕容紫英看,天晚,紫英也该醒了的。于是抬脚往下踩。却想不到上上下下爬了不下几百次的床梯这一回居然走空。

  脚下的空荡无依之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跌撞巨响。云天河揉着屁股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再去扶撞到的椅子时正赶上慕容紫英一脸倦容的从床上探头下来。

  “云天河你干什么呢?”

  云天河挠了挠头决定实话实说。“看你睡觉看走神所以一脚踩空掉下来了……”

  慕容紫英二话没说一个枕头砸了下来。

  “白痴啊你!”

  轻则失本,躁则失君。

  慕容紫英回来时云天河正侧倒在床上翻阅《道德经》,嫌枕头不够高,脑袋底下还垫了本《逍遥游》。外面天色早就黑透了,雪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纷纷落落扑扑簌簌,隔着窗户也能听见那静冷的声响。

  那是年三十的晚上。他本以为这个大年夜要自己一个人过了,念着从前也常常一人孤守峰顶,没什么大不了。真临了这一天,却觉心口空荡荡的,到底还是在期望着什么。

  慕容紫英进来时额前发丝上还凝着未融的雪粒,细细白白在光下闪闪发亮。云天河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真的是紫英回来了而不是他在做梦,忙忙两步从床上蹦下直扑过去——

  却想不到一向力量也不小的紫英居然没承住他这一扑之力,脚下一阵踉跄直跌到门上才靠着门板勉强站稳了,随后微拧了眉叱道:

  “这么激动干什么?起来起来,外套上全是雪,别弄身上了……”

  云天河听了他的斥责也全然不顾,只搂着那身子往他胸前蹭,外套上融开的雪水沾湿了发梢,一阵清冷让云天河脑中一凛,又转而去看慕容紫英的脸。

  被寒风刮过的脸颊接触了屋内的温度显得微有些潮红,掀掉羽绒服的帽子后披散的长发也略有些凌乱,与平日里素来在形象上一丝不苟的慕容紫英相比多了分狼狈,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只觉欢欣。

  最后被甩到椅子上乖乖吃饺子的时候云天河终于想起来问:“紫英,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陪玄老师过年的嘛?”

  正在柜子前面换睡衣的慕容紫英闻言动作顿了顿。“还不是担心你……霄说已经陪了他七天不差这一个晚上了,我想你刚上学就要一个人孤零零过年也不大好,回来陪你守夜。”

  云天河捧着慕容紫英拎回来的保温瓶,一个一个拣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盯着紫英的背后看。那裸露出来的线条削直流畅的背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就隐到了棉质的蓝色格纹布睡衣下面,云天河含着饺子忘了嚼,俩眼一瞪脑子里就晃荡着刚才在紫英背上瞥见的两处深红印痕心下直跳。

  那是什么东西?是受伤了还是……

  云天河愣怔怔地不明所以,心底却泛起种冰冷的预感,嘴里香喷喷的饺子一瞬间味同嚼蜡。

  本还透着些喜气的寝室忽然间冷寂了下去。

  云天河又咽了几个饺子问慕容紫英吃不吃,慕容紫英刚把全频道的收音机丢到床上正坐在上面调频,听见问询,淡淡应一声“吃过了”便不再言语。云天河自觉无趣,把保温瓶盖好擦了手也往床上爬,爬半路抬头看见慕容紫英盘着膝微垂了头摆弄收音机的模样,双颊染红,眼目略湿,垂落的发丝随着他动作悠悠荡荡的,发的间隙里露出白皙里透着点点分晕的肌肤,下意识抬脚时脚下又是一空。

  感觉到床铺猛然间的摇晃慕容紫英头也没抬地揶揄他。“又看我看愣了?”看起来颜色比以往鲜艳得多的薄唇浅浅勾出个弧度,看得人直眼晕。

  云天河怔怔瞪着眼睛爬上去。是爬到慕容紫英的床上,抬手就摸上那人粉润的面颊。慕容紫英似在想着什么心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着收音机的旋钮,云天河这一下猝不及防的袭击就没闪过去。待那手指已小心翼翼滑到他唇上时才回过神来,略有些恼地抬手将那手挥开。

  “云天河,你干什么呢?”

  云天河不答,依然直勾勾盯着他瞧,一派认真模样。清秀细致的脸孔上那副认真竟显出一丝丝的悲戚。

  慕容紫英抬起头看他的眼睛。暖棕色的眼里一片迷茫衬着淡淡哀然。云天河目光则慢慢往下落,最后落到他随意敞着的睡衣领口上,定了定,又转回他脸上。

  左边锁骨上清清楚楚一抹红痕。慕容紫英一低头注意到那疏漏,忙抬手扣上睡衣最上的扣子,脸颊微微泛红,却也没回避云天河充满疑问的目光。

  “没事就找位置坐好,春晚要开始了。没有电视拿这个凑合听听吧。在学校过年就这样,别嫌弃。”

  说着话收音机里便传来“滴、滴”的倒计时响声,随后是万分欢快的音乐。可惜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就这一个小玩意在卯足了劲儿欢叫着,那两个听众却都静悄悄的,倒显得它极不识时务。

  云天河看了那小东西一会,心里又是无由地烦躁不休。

  慕容紫英也是盯着那收音机发愣,云天河偷偷瞧他的侧脸,看那柔和下来微染着水气的眉眼和逐渐又泛起潮红的脸颊,又开始想这样的紫英真是好看,比菱纱、梦璃那样娇娇细细的女孩子都好看,又和她们那个好看不一样……只是吸着他的目光,粘在那人身上再也放不开。尽管心底某个地方始终擂鼓一样叫嚷着今晚开始已经一切都变了,变了变了变了,那个自从他在黄山边寺里偷看过一眼就再也放不开了的慕容紫英,将彻底地远离他。

  最后云天河还是小心翼翼开了口。

  “紫英……你今天的样子……很特别啊。”

  “嗯?”慕容紫英微有些疑惑地略略侧过脸,眼里含着一分黯淡的了然。

  “你今天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云天河茫茫然地迟疑道,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三分的小心。“看起来很好看……特别好看……那个,不是女孩子的那种好看!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

  “嗯。”慕容紫英淡淡应了,颊上又红了红,却真的没有恼,只是略略挑了眉梢静待他说下去。

  云天河也不知他想说些什么,想问些什么,还是仅仅想宣泄什么。只是曾经自称同人女的韩菱纱灌输给他的某些东西蓦然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然后心头一热,那些也不知堆积了多长时间的疑问和郁卒都统统倒了出来。

  “我是想说……你……是不是和玄霄发生什么了?你今天哪里都和平时不一样……好像发生了什么很复杂的事情似的……好像菱纱说过这一类事情的吧……”

  “然后呢?”

  慕容紫英再次扬眉。语声淡淡。颊上还染着羞红,目光却是坚定的,神色间却没有半分闪避,唯眼底闪过一丝约略可见的不忍。

  云天河被他淡漠的反应闹得愣了一愣,随后咬着唇下定了决心般一字字清晰道:

  “那,紫英,我、我想……我才发现的……我喜欢你,想、想像玄霄那样和你亲近,可以吗?”

  慕容紫英很断然地拒绝了他,那个一向把感情恩怨都整理得分分明明的人面对这种境况没有半点的犹豫。

  他抓下云天河焦躁摸上他锁骨及颈项的手指,在那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云天河,我只当你是朋友。”他说,语声温婉淡然。“好朋友,好兄弟,但只是朋友而已。两个男人之间不要轻易说‘喜欢’这种话,那是很特别的感情,不明白,就不要乱说。”

  “我明白的!”云天河反抓住他的手,死命地捏着,握在掌心里不肯放。慕容紫英稍稍皱了眉想把手抽出,云天河就反将手指攀上他的腕子,掐出一圈红痕。后来到底是疼得厉害,慕容紫英便不再挣了,云天河微微安下心来松开手,见了那嶙峋腕骨上刺目的红痕忽又心疼,又小心翼翼地揉。

  慕容紫英只是淡淡看着他,目光里又渗了好些他一直都看不懂的东西。

  云天河被他那目光刺得背后直发冷汗,脑子一懵,积了太长时间的话语都在那一时倒了出来。

  “紫英,我才想明白,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在喜欢你了。”

  “很早能有多早?”慕容紫英忽然勾了勾唇,容色里三分讽刺。

  而慕容紫英微垂了头黯然笑了笑,告诉云天河,在他半途入学之前,他已经和玄霄在一起住了一年。为了某个插班的新生玄霄从原本的宿舍搬了出去,又为了一个特别的学生答应了他本来一直不肯上的课程。

  “其实你刚来时我对你就有点讨厌也有点好奇,霄虽然对我一直挺冷但他从来也没同意过要搬出去,但据说校长一提你的名字他就什么都答应了。连那门道教概览,也是给你们专业特别开的。他本来最怕麻烦,除了经文,根本不讲这些粗浅东西。”

  慕容紫英一边说一边摇头。收音机不知何时被丢到床的另一边,孤零零地响着。

  云天河听得一阵阵愣怔,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知他不想失去紫英,但那人从来都不是他能抓住的。

  慕容紫英说得也是一阵阵的滞涩。这样的长篇大论倾诉心事,于他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但面对欲得而不可得的云天河,他明知道不该把心里话说得这么通通透透,却也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对你有偏见有反感,但那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很抱歉刚认识时对你那么冷淡,但有时看见你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怕会对你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或者说些不该说的重话,所以我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后来也知道你是个单纯善良的人,霄和我的事情完全与你无关,我最开始的迁怒和反感也都是不应该的,所以才……顺手照应你一下。如果说我待你的态度让你产生误解的话……今天我向你道歉。”

  最后慕容紫英仰起头轻轻笑了笑,神色里倒是多了几分释然。

  “云天河,能交你这个朋友很好。但我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喜欢你、或者被你喜欢。很抱歉……我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云天河低垂着头慢慢挤出一抹酸涩的笑容。

  “……我知道了。那我们说点别的吧……那个什么晚会没意思,今天又是大年夜……朋友一场,你陪陪我……”


  
  莫名其妙的他们谈到了前世今生仙侠妖道。云天河讲他自从十八年前就是现在这般模样,如今时光流逝,只有他是不变的。他住在黄山青栾峰上,不知已活了多少岁月,也不知过去曾经历过什么。他勉强记得很早很早以前他的眼就瞎了,溺于无边的黑暗之中,一年前的一个雪夜他晕倒在山顶上被他师父捡到并带了回去,待清醒过来眼睛就好了,却再也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师父青云道人是个脾性不羁的方外之人,却看得穿世间多数的纷纷扰扰因果报应,青云说他的眼盲是逆天改命的后果,是天罚,要想恢复,除非有千年妖灵或者位列仙班的飞仙散尽修为方能洗去天庭加持的咒印。

  云天河说这些事的时候很有些小心翼翼,最后他问慕容紫英可相信他这些神神鬼鬼的话,慕容紫英低敛起眉眼笑了。

  “我信。你不会骗我的。”他笑着说,仿佛畏冷,把两人一起盖着的那条被子又往上拽了拽直遮到胸前。

  云天河垂头摆弄被角的样子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得了慕容紫英的鼓励他才继续把话说下去,时有迟疑却一律淡淡然的语气,真说到这种大哲大理的事情时他才多多少少有了那么点修道之人的气质。慕容紫英略偏了头静静看着他沉寂宁谧的侧颜,恍然也仿佛看到过他所说的那些情景。

  青山,雪夜,逆天改命,散修为堕轮回。

  心底忽而有久违的痛楚和窒息感升起,那些自从认识玄霄以来就再也没出现过的梦境一瞬间又袭至眼前,铺天盖地覆身灭顶。

  云天河依然在慢慢讲他的故事。

  “师父说凡人升仙不易,那个人为我散了一身修为之后就回重新进入轮回,没有缘的话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我想那个人他为了实在牺牲太多了,就算不能报答他至少也想看看他转世后是个什么样子……师父他会算因果循环但不会算人的前世今生,所以我找他的朋友帮我看。那个老合上是边寺的住持,那天也算我运气好,跟住持说过之后他好像不是很情愿,但还是让我去大殿。我从佛像后面偷看大殿里面,就看见你在上香……然后我跟踪你一直到巢湖,看你的背影很像我梦里那个人,回去以后就再也忘不掉了。我什么也没跟师父说,但他还是什么都知道了,所以……他算出来在这里能找到我想要的,我就来了。其实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紫英,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两年前,那年暑假,在黄山青栾峰西坡山脚下那个破破烂烂的小寺庙里。你不知道我在,但我对你印象很深……你一定记得的,那地方很冷清,几乎从来就没有人去。”

  “边寺……”慕容紫英抬手在脸前挥了挥似是要挥去扰他心神的记忆,想了好久,才反应回来。“哦,没错,高考结束时我去过一次黄山……那天就是心血来潮去上柱香许个愿而已。”

  “许愿?”云天河惊疑了一下。事事都有条不紊成竹在胸的慕容紫英,他想不出这个人也会有无从把握的事。

  慕容紫英黯然笑了笑,额前忽有一缕发丝垂落遮了半只眼,那眼底漾漾的水一般的柔光云天河便没看见,但即是这一笑,也撼得他一阵阵的目眩。

  那个人……即使明知不属于他,却还是屡屡在不经意间撩得他心弦颤动。云天河悄悄取出下山时师父交予他的灵物——那始终挂在胸前的玉牌,紧紧攥在手心里。

  “你说你有时做梦会梦见以前的事情虽然你完全一点印象也没有,又怎知我不会梦见前世的事情呢?”慕容紫英淡淡的笑容里难得地带上几分迷惘,双眼也虚虚地看着前方,没有焦点。“从小时候起我就常常梦见一个人,一个模糊的背影,我在后面追,他却始终看着前面,从不回头,也不等我,但我始终觉得,只要追下去,就一定能追到。那回就是下山时走错路经过那个寺庙,想许个愿试试看能不能解开那些梦里的谜团而已。”

  “然后你认识了玄霄……”云天河了然道,心底忽而一片清明。

  原来都是被不知名的执念抓住了的人,追着梦里的影,绵亘着前世的缘,在追追逐逐中迷了自我。

  最后慕容紫英拍着云天河的肩膀道:

  “天河,难得你忘了过去那些事也治好了眼睛,就当人生重来一次可好?往生轮回不就是为了一切重新开始,总念着梦里那些事情,又怎么知道你是在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还是只是在延续过去的执念?我根本不记得你眼睛的事,也无所谓是否牺牲了太多是否想要你报偿,你就放开这些,活过今生可好?”

  云天河不应不驳,只是定定看着那双清透的眼,一字一句道:

  “紫英,你说我放不开,分不清前世今生,那你自己呢?”

  慕容紫英看着他难得认真的容色,笑了。

  “当局者迷。不过就算我什么都看得明白,不放手照样是不放手。我不知道霄是否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但除了他,我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我 是个死心眼的人,不管是前世的怨还是今生的缘,都只能一条路追下去,直到最后。但你毕竟是修道的人,我以为,至少你能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多些洒脱吧?”

  云天河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修行不到家,师父才撵我下山来厉劫。你放不开,我也是一样。”

  那一场夜谈,宛如梦花空落,绚烂缤纷之后不留半分痕迹。

  第二天一早起来时两人又是如平常一般的相处,仿佛全没有前一夜的争执倾诉欲求而不得。慕容紫英要去几个相熟的老师家拜年,云天河一个闲着无事,思来想去,跑去了玄霄家。

  玄霄就住在学校院墙外面一街之隔的公寓楼里,那个地址慕容紫英告诉过他,只不过他一直也没想起来去拜访。

  云天河对玄霄的印象始终是一个很超然的得道高人,对经文的理解超出寻常,但似乎很不好接近,身周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所以他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慕容紫英会那样执着地追上去。

  多年之后谈及那时候的许多事,便是云天河自己也说不清跑去玄霄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是想要知道为什么紫英只看着玄霄却不看他,还是要质问玄霄为何身为教师却放任与学生的感情,亦或单纯少年心性要到情敌处去兴师问罪?

  不过当防盗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云天河就把所有来意都给忘了,无论是问询还是试探亦或斥责,在那一刻都显得异常的苍白无力。

  明显沉眠方醒的玄霄随便披了件很古风的蚕丝睡袍就走了出来,低垂的眉眼和随意顺在身侧的长发,满是随性与淡漠的味道。

  那一刻云天河就明白了玄霄的态度。天道自然,循性而为。他想如果明着告诉玄霄他对紫英的心意那玄霄很难说会不会就此放手任由他去,那个似早已看透世事无常和红尘冷漠的男人,对待感情仿佛也不会多一分的执着。但他那副绝美而冷傲的面容和周身透着的漠然气息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根本也没有胆量与他争上一争。

  云天河直觉地知道他若明确地和玄霄争夺,玄霄定会相让。道法云,夫唯不争,故无尤。他还记得玄霄讲那段经时坦然飘逸的态度,也还记得那时教师精致而暗蕴霸气的眉眼中一片透彻的空茫。

  但是面对这样没有半点争执心的玄霄,云天河却失了一切争抢的勇气。

  于是站在那门前,傻子一样愣怔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倒是玄霄眯眼看了看他的面孔,便侧身让他进屋,淡然而笃定道:“你就是云天河。有事想问吧,天冷,进来说罢。”

  云天河张了张嘴道声谢随着进去了。一进门就见客厅墙上挂着一柄色彩烈如玄炎的剑,收敛了本应四散的灼烈气息静静贴在墙上。玄霄注意到他目光随着瞥了眼那剑,了然笑了笑,却也无心解释,只示意云天河坐下,然后自顾自在他对面的软榻上悠然斜倚下来。

  云天河想了半天最后也只问出为何搬出宿舍的事情,玄霄淡漠垂着眼似乎仍睡意未消,悠然应道:

  “你是故人之子,既然那个人打了招呼,我便顺手照应一下。如此而已,你不用多想。”

  然后玄霄又不说话了,云天河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两下对着冷了半晌,最后玄霄悠悠叹了一声,望着云天河茫茫然的眼道:“天道轮回,因果往复,这一世的苦情是偿你之前无情造下的债……”

  云天河盯着他仿佛有着魅惑魔力的眼,眼前晃过梦里那道淡漠孤然的身影,神思又一阵恍惚。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你了,看见你就觉得很熟悉?我的过去,紫英的梦,还有师父让我下山的原因,你是不是都知道?告诉我好不好?”

  听见他一连串的询问玄霄居然笑了笑,三分不禁三分讽刺,然后那与慕容紫英同样淡色而优雅的唇微微开了,风一样的低喃荡到他耳际。

  “不好。”

  玄霄笑着说,然后将他逐了出去。

  寒假也就如此这般的过去了。

  云天河看着玄霄倒是越来越自来熟,有事没事开始往那边跑。当然慕容紫英也总是在场。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气终究不改,玄霄嫌腻烦,叱他“持而盈之,不若其已”,又训诫“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自当无为以待之。云天河嘴拙,应不上来,就是犟着脾气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直至连慕容紫英亦看不下去,代他向玄霄说情,玄霄也是不应。

  他问的一向只那几个问题。紫英的前世与他关系如何,青云遣他下山的原因,他过去所逐的人。

  玄霄始终漠然面色闭目不答。他屋内的摆设尽皆是仿古的风格,除了门厅里一台电脑,其他各处再看不到明显的现代痕迹。床榻几垫,房间里布置得古色古香。他每次待客都是在客厅里的软榻上,但凡有了逐客的意思,便抬肘支了头轻轻阖眼,柔长发丝洋洋洒洒铺了半张榻,一副旖旎倦懒模样。

  这人身上时而会透漏出莫名的妖娆意味,那些偶来的访客往往抵不住他这一手,生怕有逾距无礼之举,如此便落荒而逃了。便是定力好的看他半睡不睡的表情也没了继续追问的心思。

  可惜云天河却是颗铜豌豆,炒不烂锤不爆油盐不进,玄霄的诸多暗示他看不懂,种种冷遇他不在乎,就那么跟着僵持,往往能耗上半个上午。最后慕容紫英无奈,一盘点心打发掉看着颇有些可怜相又百折不挠的某小孩,然后在他走后再费力安抚多少有些心气不顺的玄霄。

  终于有那么一天云天河多问一句玄霄的生辰年份,玄霄半抬着眼皮懒懒瞥他一眼,淡淡吐出一串字句。

  “贞观十二年。”

  近一个月来这是他首次答云天河的话。

  云天河“唔”了一声权当道谢又继续吃他的点心,随即反应过来,刚咬的一口桃酥当场直接吞了下去,然后俯下身猛烈地咳。

  玄霄略显不忍地摇了摇头,慕容紫英忙去厨房端水。结果待他拿了水回来那人便走了,只余玄霄倚在那榻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空着的那手随便捋着如水长发,本色乌黑的发丝竟隐隐现出一片泛泛的红光,而他额上的朱砂红迹则变幻成了三点红痕,形似欲燃未燃的红莲业火。

  慕容紫英当时怔在榻边,大是吃了一惊。

  玄霄对着他淡淡挑了挑唇带出一抹确切无疑的笑容,缓缓伸出手。摊开的掌心里还勾着几缕发丝,水一样慢慢地顺着白洁的肌肤滑脱下去。

  在皙白的掌心映衬下,那发上的红光愈发明显了。

  慕容紫英放下水杯,抬眼对上他的眸子,骤然发觉那人就连往昔深邃的黑眸也变了色,而今呈现出通透而热烈的琥珀红光,妖妖烈烈,透出十二分的危险,却更多出二十分的诱惑。

  很危险……这样的玄霄,从未见过。却也要命地勾人。慕容紫英心下清楚这时出现的已不完全是他所熟悉的那个玄霄,却又不舍退开,于是不自觉地一步步靠了过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放在玄霄坦然摊开的手掌上。

  “真烦,我等不得了。”玄霄微微撇着优雅的唇角道,一把将慕容紫英扯到榻上。

  两手交握之时隐有红光闪过,然后慕容紫英蓦地瞪大了眼,转头看向玄霄依然冷定却微显急躁的面孔,嘴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都想起来了?”玄霄淡静的语声响在他耳畔。

  慕容紫英机械地点了点头。

  骤然恢复的前世记忆,如同春汛时还挟带着冰凌的庞大潮水,以奔雷之势冲下来,冰寒刺骨,锐可割肤。

  他终是想起来了。

  梦中他追逐着却从不见回首的身影,如今身姿面目俱都清晰了起来。短短茸茸向四方炸开的深棕色短发,精壮而纤细的身材,大气洒脱的挥手……那并不是他如今陪伴身侧的人,不是吸引了他所有目光的玄霄,而是……

  “明白了吧。”玄霄的容色还是那样淡然里含着些微的冷漠,只不过斜斜撩起的眼角透出一星半点的兴味。

  慕容紫英知道他在观察自己,观察自己的反应和决定。这种被人肆意支配的感觉令他极为不快,但也无从更改。这样的境地,是他自己给自己造的势,然后一步一步深入其中,再无退路。

  玄霄略微挥了挥手,扶他在榻上安稳坐起。

  “我并不是你一直想要抓住的那个人,而云天河本应追逐不休的人也不是你。前一世他负你太多你却散尽修为赠了他一双眼目,故而他这一世苦求不得许是报应也说不定……”

  “既是报应,你为何不告诉他却要告诉我?”慕容紫英微垂下眉眼,淡然启唇。诸多时候,知实是苦难,而无知才是福。

  玄霄竟被他这句问得一时语塞。

  而慕容紫英略扬起脸来对着他苍然一笑。“其实他追的是你,你待他也是特别的。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却要接受我的投怀送抱?”

  玄霄摇了摇头,目中红光渐退,最后又复了平日那副冷淡神色。

  “我待他不过是尽故人之谊,于你是患难之情,不忍推弃。”

  “难道不是怀着替他偿情的心思?”慕容紫英斜斜勾着唇角微一挑眉,居然带了三分挑衅的意味。

  玄霄却极尽不屑地仰首一声嗤笑。“情这种东西,根本没必要去偿,也偿不起。难道我玄霄就是会为此等琐事违逆自己心意的人?”

  慕容紫英看着他狂态毕露的侧颜忽而又是一阵愣怔。随后肩上施加而来的力度推得他支撑不住仰身倒在榻上。

  轻则失本,躁则失君。世人皆惧本末倒置,唯恐生无所依。然而何为本,谁为君?坦荡荡生于天地之间,又有何物是不可变更?

  今生非前生,错又如何,对又如何,不过是红尘浊世走一遭。

  云天河……衣衫半敞间慕容紫英恍然顿悟能令他失去自制的唯有此人。

  然而……

  现世非前世,来世无今生。

  暑假时云天河卷了他为数不多的行李去办了退学手续,说师父青云道人召他回去。临走时有数名至交送行,他却特别把慕容紫英叫到一边,从脖子上摘下一条挂绳,神神秘秘的塞到慕容紫英手里。

  握在手中的物件扁扁硬硬,表面有着凸凹的刻痕。慕容紫英低首一看,只见一枚形似令牌却极小的玉件,颜色似青似紫流转成光,上面阳刻的文字曲曲弯弯仿如道符。

  云天河垂着头地一根一根扳起他的手指让他握紧那东西。“这是灵运宝令,师父说是能让人走大运的东西。你留着它吧,也当是……一个纪念。”

  “你真信它?”

  云天河笃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它,我不可能来了就遇见你,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但好像……再大的好运也帮不了我。如果能帮上你,那就再好不过了。”

  慕容紫英看着那仿佛真流转着宝光神息的小小玉牌,蓦然又想起那个惨不忍睹的初遇。

  恍然间一切已然隔世。

  他看了看云天河略带怅然更多的却是坦诚的面目,淡淡道:

  “这次,回得去了?”

  云天河咧嘴一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回得去了。有机会,去我的观里,我招待你们。”

[完]


16 Ju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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