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五义/猫鼠]双蛟 章七  啼鸟惊残梦[旧文补档/未完]

章七  啼鸟惊残梦

  按说丁三小姐怎么这就气势汹汹巾帼不让须眉地冲了出来,却还要从他们几个在庄前分手的时候说起。

    单说何依桦那时凭着傲人的轻功迅速自展昭和丁兆蕙眼前消失掉之后,并未走远,待那几人入了庄院又立刻转回来,翻院墙进了后面小姐居住的独院。丁三这日情绪不佳,晌午时被母亲绊住了给叫到太君房里看老母亲泪眼婆娑苦口婆心地说她的终身大事,一径问她那三条择婿标准能不能再降低些,说再这么高标准严要求下去,别说江湖官场中人,就是和她两个哥哥齐名的侠客们也达不到要求,这样一来好好的丁家三小姐岂不是要烂在闺阁里面。难为她两个哥哥了,这么多方留意也经不住她大小姐的任性云云。其实照往日里的习惯这时候丁三只要正襟危坐严肃认真摆足姿态就应付得过了,这次却不知发的什么疯癫,脾气一来竟和老太君针锋相对起来。

    太君说她太较真,女儿家,将来找个合适的人嫁了也就罢了,何来这许多条条框框,倒把有心的人都给吓跑了。丁三便说既然没有机会去找真正爱她惜她的人,那总要挑个可心的,至少看着舒坦,那三条标准——一武艺高妙,二官职加身或商贾有成,三少年英俊,绝对是万万不能松口。

    丁母犯愁,耐心劝她女孩子何来那许多挑剔,莫不是找个门当户对的终身就这么定了,若是个疼她的人那这一生就有福了,若是夫君冷落妻家那日子还不是一样过。丁三着恼,驳曰又不是两手无力脑袋空空的傻子,靠一双手养活自己过一辈子绰绰有余,凭甚偏要委屈自己委身于不珍惜她的男子?若万不得已定要嫁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她大小姐宁愿杀了那无情子,然后仗剑江湖浪迹一生。

  她这一说太君也恼大发了,气冲头顶心,伸手指着女儿的鼻子斥责她无礼无规仪一点闺阁小姐的样子都没有,那三从四德是白给她讲,那《烈女传》也是白读,如今这样满口胡言乱语的还如何嫁人!

  丁三也激怒,嗔嗔冷笑,轻声细语道:“娘你还真是只想着该如何把女儿嫁出去。你倒真以为嫁了就能安稳过日子了?你可想过没有,只要一天还有那些道德君子在,只要皇帝还有一天欣赏那些礼学家,我们就没得权利没得自由!那些个做学问的,才真真是一群衣冠禽兽,世人可尽被他们给骗了!别听他们满口的仁义道德,真心里可不正是借了仁义道德的名头谋他们男人的私利,纵不是为个人,也只为了他们的男权罢了!那些个人,讲的学写的书可都是打压我们女人家的,可不是正怕了前朝武皇登基的事由,有意不给我们应得的权利,哪怕是读书写字明礼论学的权利!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屁!他们那就自己无能又心眼儿里狭隘,见不得女孩子才学高过他们,觉着这损了他们气概,可又没胆子光明正大较量,只使着下作手段打着压着骗着瞒着,那才最是龌龊不堪!”

  丁母听她那些话,迷茫了下,紧跟着怒气全消尽转成忧虑,只剩下讷讷的声色。“月华,就算你说的是真又如何,就算你全看透又如何,女子无权,这一生还不是都仰赖夫君过下去了。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呵……你还待如何?”

  丁三小姐斜眼瞥她母亲,目光放柔了些,可那语气还是冲。“别人怎样我不管,我可是丁月华!我就不信,靠了这一身才学本领,还过不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言罢整整衣裙站起身来,抬手招呼老早就躲去屋角的月饼。“饼儿,咱们走!”

  “江湖儿女,哪来那些小家子气!”临出门的时候,丁三还不忘甩下这么一句。

  老太君险险被这宝贝女儿气炸了肺。直到黄昏时二儿子回来说是带了妹子夫婿的人选,这才胸怀稍解。听了二儿子一番念叨与安排,觉得还是女儿的终身重要,就全都由得他撺掇了。

  倒是丁月华从老太君房里跑回去也是气闷无比,却倔着性子不肯像以往那样跑去白玉堂那里——那确是陪她长大的兄长与玩伴,可涉及这些女孩儿家独有的烦恼,那只素无忧虑的大白耗子是断然不懂的。在绣房里闷坐了会儿,忽然自墙上解下湛卢剑来,就在后院花田里舞了开来,一时间也是龙蛇飞腾,晶光耀眼。

  月饼武艺不高劝阻不下她家小姐,只能立在内院月亮门前仔细着外面动静,防备老太君过来时见到了再加责怪。三小姐哪还顾这许多,只图尽兴,这下午开始直舞了一个时辰,连饭也不肯去用。待到那枚精巧的柳叶小镖自暗处飞出打中她剑时,这才腕子一软宝剑“当啷”掉下地来,累得握不住剑了,全身汗湿重衣。

  “三儿,”何依桦抖抖裙摆从墙头上跳下来,眉眼弯弯看着面前疲惫不堪的丁三小姐。“枉我放心你留你自己在家,怎的闹性子了?瞧你这狼狈相。”

  丁月华盯了她看一看,心想自己今日这么大气性莫不是和她平日里那些言辞的熏染有关?倒怪不起人家,毕竟她说的是真。想了想,无力地翻个白眼,一屁股坐到园子里装饰用的青石上撩起衣襟擦汗。“桦姐你可真是,一回来就取笑人家。也不说我这些日子过得有多闷。”

  “不取笑你取笑谁来?你家那丁老二可是经不起耍的。”何依桦在她面前抱臂而立,若有所思地打量。

  “怎的?你和二哥见到了?”丁三略惊诧地瞪圆了杏眼张大了嘴。“他可不认识你,你们没有……”

  “总之说来话长。”何依桦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来月饼。“饼儿,赶快把剑收了服侍你家小姐沐浴,衣饰妆容都要拾掇妥当。展昭在前面儿呢,等你二哥哥折腾差不多了你的事情也该来了。可别叫他见了你这样子,还不得惹太君生气呀。”

  “反正也已经把娘气到不行,这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丁月华龇牙咧嘴地强撑着站起来,拾起落了地的湛卢收剑归鞘,然后才转回头疑惑地望向何依桦。“你和二哥一起过来,还有展昭?那岂不是要乱套……?”

  “现在事情也不算走岔,大概的发展方向我还能估摸出来。不过你二哥确实够烦的,怕是要乱点鸳鸯谱了……”

  小姐房里,何依桦隔着画屏跟正在沐浴的丁三小姐讲述前因。其间有小童奉二爷之命前来借剑,月华指示月饼把剑送出没让他进来。

  丁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罕有地沉静安稳,有股子难言的苦。

  “这也怪不得他。都是我之前太任性,娘为这没少忧心,可我偏不松口。所以说啊……二哥这一见了合适的人物就跟饿虎扑食似的,绝对是坑蒙拐骗也要把人带回来的。”说着压低声音咯咯地笑。“他们生怕我嫁不出去,又怕找错了人家我大小姐出嫁后要受欺负,南侠多合适多老实一人儿,就是霸王硬上弓二哥也得把我俩拴一起,我还能看不明白他嘛……”

  “小姐!”月饼着恼的声音响起,伴着剧烈的水声和“哎哟”的痛呼。“呀小姐你没事吧?都是饼儿粗手笨脚的……你的眼睛……”

  “没事没事……”丁月华深深的抽气隔了屏风也听得清晰。“饼儿,我想,你从明天开始就别叫小姐了,直接叫月华吧。”

  “这……这怎么可以……”少女手忙脚乱惊慌无措的姿态剪影般映在屏风上,随后一只秀美的手臂抬起来勾住少女的脖颈将她往下拽,下面的人扬起脸迎上去。

  何依桦隔屏看得清楚,一时有点发怔。

  湿润的水响。

  三小姐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不容反驳。“不许反对。除非你从此离开。”

  外边丁兆蕙大呼小叫的声音炸雷般响了起来。

  月华轻轻一笑转转眼珠恢复了常态。“饼儿,帮我着衣。桦姐你跟二哥不对盘是吧?这次你看是当着我的面掐他一顿还是暗地里收拾他……”

  何依桦摆摆手。“不麻烦了。本来也是看你一眼打个提醒就要走的。刚好从现在起咱们换任务,我去追白老五,展昭这边就交给你打理了。”

  “五哥……五哥走了?”

  “刚刚。在船上见得的,展昭也认出他了。所以说他很快也会走了,你抓紧时间吧。”

  “哦。”丁月华呆了呆,忽地眼睛一亮,一摆手把何依桦给赶到窗户边撵人走。“好了桦姐我知道怎么办了,二哥要进来了耶你快些走吧!”

  这再说丁兆蕙,那边厢缠磨了南侠许久要他手持湛卢舞上那么一回,末了再问此剑如何。展昭之前被他闹得满心不痛快,此时自然没有好应答,闷闷不乐说此剑比起巨阙为轻。这下可叫丁老二得了由头,说轻剑即是轻人,湛卢的主人恐怕展昭是惹不起的,七拐八绕挑起南侠那股血性,之后借太君出来之机拿着剑偷偷溜向后面去了。

  他到的时候,三小姐刚穿好衣物,正望向窗外那一抹青绿剪影消失的方向,面上若有所思唇角却挂着窃笑,看得丁兆蕙一阵阵心寒。在门口杵个半晌,方才开口。

  “老三……”

  月华笑吟吟扭头看他,秀丽面目在夕阳下美艳如花。“二哥,前厅有客,你怎的跑我这里来了,小心娘知道了,叫大哥打你屁股。”

  丁兆蕙讪讪一笑。“还不是有事。老三你怎知前面有客……”

  “二哥你傻了啊。”月华极没有淑女风范地翻出个白眼,伸手往丁兆蕙眼前一送。“湛卢还来。刚才派人借剑时不是还说过,恁快自己就给忘了?”

  兆蕙把剑送还,继续笑。“还不是给气的。老三你可不知道,就今天来的那客,可不得了,竟敢瞧不起咱家小妹那宝剑,我说他轻剑即是轻人小心咱家妹子不依,谁知他倒狂傲根本没把月华你放在眼里……”

  丁月华鼻子哼了哼,狠狠一把将剑拽回怀里,那半尺来长鲜红鲜红的剑穗子就被她力道带得甩起来,正正打在丁二鼻子上。丁二“嗳哟”一声断下话头无辜地看向自家小妹,三小姐高高昂起头冲着她二哥继续拿鼻子哼气。“二哥你就直说吧,这回你又看谁不顺眼还碍面子不能出手的?放心,小妹我按照难度分级要价,管保公道。”

  “哟还是妹子干脆。”丁兆蕙满脸笑成朵向日葵,那叫一个灿烂。“二哥也不多话了,那人你知道的,南侠展昭展熊飞,新近任职开封府皇帝给封了‘御猫’的那位。”

  “你看他不顺眼个什么劲儿,又不是白老五他们以鼠为号的。”丁月华怀疑地看他,嘟囔着,看丁老二还想解释连忙抬手比个暂停。“少废话。说吧,明里收拾还是暗里坏事?闹到个什么程度啊~皮肉伤还是拆人脸面还是搞得他内外俱损里外不是人……”

  “别别别哪用得着干那么狠……”丁兆蕙慌忙阻住自家妹妹的话头,心里冷得跟冰窖似的,暗暗告诫自己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自家这个魔头。“不就是有点不顺眼想收拾收拾他,弄个皮肉伤的就够了,明里打,别闹得太下不来台。”

  “哎哟~”丁三冷冷地笑。“二哥你这不出难题呢嘛,敢情知道你家小妹下午练剑来着,如今浑身都乏着呢,情等在那南侠剑下丢脸啊。你倒是整他还是整我呢?”

  丁兆蕙心说可不是你们两个整谁都成,最后整一块去不就好了,脸上只陪着笑扯上丁月华的手表示亲热。“月华你别多心。放心好了那展昭来者是客终究放不开手脚跟你玩真的,你那身功夫多得白五弟真传,专克他的,这一次稳赢!走了走了,再不去娘派人找来二哥可不好办了!”说着拖了自家妹妹急忙往前厅赶。

  丁月华头发没大绑好刚才一折腾就散了开来,还在滴水,慌忙挣出一只手扯下束在领口的艳红色三角巾把头发挽起扎住,一面回头看着喘吁吁跟了来的月饼。“饼儿,我这金红衣裳配这翡翠叶掐金丝的耳坠子可还妥当?我怎就觉着这红配绿恁地俗气呢……”

  “莫担心!”月饼直着嗓子喊。“小姐你今天这一身可最适合打架了!那荷叶百褶裙不束缚手脚,红色还壮胆气!咱们不怕他南侠的名头!”

  “你这话听来怎这么别扭……”丁三不明所以地喃喃着,觉出些冷意来,还想叫月饼回去拿件白纱错金丝撒花罩衫来,一抬头才发现前厅就在眼前,丁兆蕙放开她的手已然垂首蹑足溜了回去。

  三小姐忒无奈,抄剑在手挽个漂亮的花儿,拔嗓一声喝:“什么人物,竟敢轻看了本小姐?二哥你且叫他别跑,今日妹子偏要会会这信口开河的三脚猫儿!”说着转到厅里,话不多说,摆个金鸡独立式,拔剑直指展昭!

  展南侠那厢尚在心虚之前曾在极丢脸的情势下见过小姐,如今一对面,丁三若说出当时戏弄于他的事情,这南侠还在不在江湖上混了。于是当丁月华不多说话直接出剑的时候,展昭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虽然丁家小姐起手极快出剑利落,也没能难住他,不慌不忙一个闪身转出席面,也不知他有意无意,这一躲出去三小姐那剑尖就直送到隐在南侠身后的丁二爷鼻子前面了。

  却说这丁三进来就开打,本是存了个鬼心思要占个出其不意的便宜。展昭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手下定然不虚。她大小姐虽得了两位哥哥和陷空岛五员外的亲传,心里也明白知道比不过人家。兼且她下午耍剑也搞得身子惫乏,如今还可利用的也只有展昭见他女孩儿家,存了玩耍指点的心思,也就下不得狠手。于是在前厅一露脸就闪电般翻腕出剑。不想那展昭身子比泥鳅还滑溜,一闪就转出去把她二哥亮在自家妹妹剑下,分明是在报复!她这下马威别说没顶上用,可是差点就伤了自家人!

  丁月华见状大是惊诧,探左臂一点右手腕子,剑随腕动提滴溜一下就转了个个儿,掉头又去指展昭的鼻子尖儿。身子也跟着飘,脚尖一使力整个人就旋了过去,大红撒花金缀边的百褶荷叶裙“呼啦啦”响着抖开,旋出一朵艳美无方的灿金红莲。

  丁家三小姐长得确实漂亮,就少女而言是那种素而不淡,艳而不媚,清雅甜美妖娆出天真的级别,可说是位千里挑一罕有的佳人。展昭以前受了她欺负,就未曾注意过这女孩子的姿色。今次看她一身金红烈火地出现,眼睛就晃得有些花。方才三小姐宝剑光寒,他一躲女孩子一追,裙摆旋开便是幅美得令人窒息的图画,展昭那心里跟着就是一动。

  这丫头,长得还真不赖。……可惜美则美矣,傲则傲矣,终究还是小女儿姿态,眉眼间少了那睥睨天下的霸狂烈性。

  啧,一个女孩子罢了,干吗拿她跟白玉堂做比?

  ……跟那小子比的话,可就没有一个女子能看得入眼了。

  展昭无奈地发现自己居然又在走神时想到白玉堂,苦笑了下,拿起巨阙以剑鞘随便拦开送到眼前的白亮剑尖儿。

  丁月华发觉他心不在焉,大是不快,想着南侠你就算厉害好歹也做做样子出来吧,于是怒喝一声“展昭你给我认真些!”说着腕子翻花瞬息之间刺出七剑,激起雪亮白光,却是影踪飘忽虚实莫测,剑剑不离展昭胸前那几处攸关性命的大穴。就剑招而言是极为眩目但却阴毒,就手法而言却是无比纯熟。

  南侠的眼睛唰地亮了起来。这招示阴狠毒辣,可还难为不到他。毕竟丁月华力弱,顾虑比武的规矩也没用什么内力,出剑速度一快起来那力度就不足了,纵然叫她刺中也不过浅浅开个口子。只不过这招式妙在以实为虚以虚化实,七剑当中剑剑是虚又剑剑是实,每一剑本都是不着力的,可一旦沾身便立刻借力加力化为实招深深入肉!这些关节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晓得的,只因白玉堂曾给他细细讲解过。

  “这可是五爷自创的绝学,别家甭说懂得,就是见都不曾见过!五爷不好用剑,这些个好东西可都没处去使,你这呆子看着还有救,改天有了机会,倒不如好好给你讲上一讲,也别叫五爷的心思白费了!”

  白玉堂狂嚣的语气,眉稍飞挑的神色,他永远也忘不了。至于这一招的名字,“北斗七幻”,倒还是他给取的。

  如今见丁月华使出这一招,南侠激赏之余还有着疑惑:白玉堂自创的功夫,丁月华怎会知道?而且不仅知道,还用得极得其精髓,眩、快、阴、幻一样不少。惟一可行的解释便是白玉堂曾亲自传授剑法于她。想到此处南侠顿觉心乱如麻,再无心和这丁小姐切磋,指压机簧唰地抽了巨阙出来,看准时机,从上向下猛地一挥,“铛”地一声脆响,两剑相击,巨阙宽大的剑身正正压住湛卢轻薄的利刃,气势沉雄。

  那边丁氏兄弟早亲自上阵移开厅里的酒桌,把母亲让至屏风侧边安全的地方护着,兄弟二人站在那里翘着脚儿看厅堂里小妹跟南侠打得热闹。

  “月华这招‘北斗七幻’用得可是越发精妙了,只是怎的力道如此弱?否则哪有那么轻易便被压住剑,溜也溜得出来。白五弟教她的功夫,可不是最油滑么。”丁兆兰看得有些心焦,生怕妹子吃亏。

  丁兆蕙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懒洋洋掰着手指玩。“小妹下午还拿这宝贝剑撒气来着,如今显是累了。展大哥难得认真,她再不多使出几手绝学来,那可真够悬了。”

  丁月华自然听见他们说话,分神怒瞪自家老二一眼,随后收回目光抬脸对着展昭嫣然一笑,却在笑的时候腕臂微倾将湛卢的刃悄没声息滑开。一脱开巨阙的拦挡雪亮剑尖便往前送,借了原先向上挣的势头猛往上划,一柄剑轻灵无比风里飞花一般“哧啦”划上去,擦着展昭衣袖一直递到他颌下!

  展昭在她变力移剑之时本已有了警觉,可惜被丁三那惑人一笑分去心神,眼睁睁看那剑擦过衣袖送到喉头上,于是一边着急忙慌地仰身避剑一边使巨阙拨开她剑尖一边在心里大骂这丫头的功夫怎么跟白玉堂一样全无规矩闹得他手忙脚乱还要用美人计!

  腹诽归腹诽,手上还不敢怠慢,在剑上灌注了内力便以霸蛮之力硬拨开丁三剑尖,强迫那雪亮锋芒直直往姑娘家垂落的头巾割去。

  丁三也开始在心里骂展昭你忒会欺负人,硬用蛮力拨人家剑要搞得她披头散发,当初那一绑之仇就让你那么记恨么?想着也发了狠,借着展昭拨剑的力量形随风动一飘一旋便以侧面对向展昭,以此闪过无法控制的剑锋,同时甩手翻腕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将剑刺出指向南侠眉心。可惜一时之间还无法完全摆脱展昭强横力道的影响,那剑尖斜斜划开搞不好就要给南侠破相!于是在心里大骂展昭你个蛮牛,叫你使那么大力气,这下破相也是活该,可不是本小姐愿意这么伤你!

  这展昭也是无奈,之前因和白玉堂打过几场,深知以白五爷的狠辣刁钻常人根本无法预料他下一瞬会攻向哪里,经验表明只有抓住现时一切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以剑身扣住他刀刃,一旦扣住就要使出全身内力压制他反击之力,如此方得持平。否则便要无休止地斗下去。多少次白玉堂在吃亏之后骂他这一招卑鄙且偷懒,展昭只是淡淡一笑。他知晓那种轻诡刁钻的武艺不是他能以技巧克制的,唯一能够与之一拼的也只有蛮力了。——不过,为了能与白玉堂势均力敌,就是学老牛他也认了。

  丁月华的武功和白玉堂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展昭同样对此没辙,不知不觉祭出老办法,一看女孩子被他拨得稳不住身形怒红满面,又于心不忍,想着这要是叫她给划破相了那自己可真是咎由自取。心里一软,左手剑鞘递出在丁月华腰上一拍,右手宝剑直直擦过少女耳际与她颊畔剑锋相抵,两下出力助她稳定下来。

  这一切也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见丁月华不知不觉中稳定下来,南侠这才浅浅一笑收剑转身脱开她身侧,落剑时剑尖却在离地两尺有余的高度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挑,左手挽花在那上面兜转一圈收回身侧。

  丁月华既恼恨他打得这般不留情,又羞怒于自己在打斗中还要敌手相帮,只全都迁怒到展昭身上,方一站定便立起秀眉又是一剑飞来。

  展昭只皱了眉微微闪身避开锋芒,发带却悬在半空被割断约两寸长的一截下去。见此反倒舒展开眉头,哈哈一笑收剑抱拳闪身后退,开口告饶。“丁小姐好本领,展某不敌。劣兄输了,输了,再莫追打了。”

  丁月华只气得秀颜通红,额角沁出细汗来,恨恨看着静静躺于地面的一截宝蓝色发带,半晌说不出话来。

  展昭打着哈哈退到丁家兄弟那处,一径向丁母请罪。“惊动小姐贵体,实是展某之过。还请老夫人原谅则个。小姐剑术高妙,勇力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展某心折,自愧不如。”

  丁母神秘莫测地笑,以异常慈爱的目光看向展昭。“小女毕竟闺阁弱质,比不过南侠名冠江湖的好武艺。她素来性傲,能有人锉锉她这锐气也未必是坏事。贤婿不必多虑。不过,小女那耳坠却是及笈之年老身亲自送予她的,一旦遗失惟恐小女心伤,还请还回。”

  展昭被她的话弄得连打两个激灵。

  第一个激灵,这“贤婿”是打哪来的?

  第二个,老太太什么时候看见他偷藏丁月华耳坠了?丁氏双侠都没能发现的她老人家居然看得明镜,这眼力确实厉害。

  遂笑着伸出左手,掌心里赫然一个精雕细琢翠色欲滴的翡翠叶子,上面还带着半截齐刷刷切断的金环。

  “既然被夫人说破,展某惭愧。偷藏耳坠亦无他意,惟想使小姐焦一焦心吃个教训罢了,却是展某唐突了,请太君责罚。”

  丁母依然慈眉善目地笑。“展贤婿不必多礼。”说的时候特特在“贤婿”两字上加了重音。“从此以后也都是一家人,又何差这一两次教训。”

  这下老太太暗示的意思在场所有人可都听得清楚想得明白了。

  丁月华脸上依然红透,看不出是羞是怒,只扭头去瞧站在侧边的月饼。

  月饼红润的脸色上蒙了一层阴翳,大眼圆睁什么也说不出来,又齐又白的细齿死死咬住嫩红薄唇。

  丁兆兰先是发愣,随后就开始憨笑。他旁边的老二丁兆蕙老早就听出端倪来,只别开脸垂了头在那里没有声气地窃笑,一边在下面母亲背后竖起大拇指。丁兆兰见了,唇角勾笑,暗暗挥臂把弟弟那只手给拍到背后去了。

  展昭先是一愣,随后便有些不快,压着怒火有礼有仪问道:“敢问太君,这贤婿一说从何而来?”

  丁老夫人呵呵笑道:“丁家早已有言在外,小女择婿三条要求,一要武艺能高过她,二要官职加身或商贾有成,三要少年英俊年岁不可超过二十有五。这后两条大家自然有目共睹,头一条却要比过才知道。这比武招亲的消息早放出去了,不想直至今日方有人能令小女初尝一败,贤婿人才本领,老身甚是满意。”

  展昭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染上层黑气,最后生涩道:“展某却不知还有此一说。比武得姻缘,还真是措手不及。只是展某无心,太君错爱了。这瓜可以强扭,红线却不可强牵,太君请三思。”抬头定定目视丁母,目光烁烁,坚不可移。

  丁母一听沉下脸来,厉声道:“展昭!丁家比武择婿之事有言在外,今日你胜了小女又要推脱,却要将小女的脸面置于何地?”

  展昭面上闪过一丝愧疚,眼神却依然坚定。只是双手捧起巨阙往丁母面前一送,躬身为礼。“展某无知之过敢请太君责罚。只是姻缘之事吾本无心,恕实难从命。外间流言,展某自会澄清力保小姐清白。”

  “展昭!”丁母拍案怒喝,声色凄厉。“你说得倒轻巧!只可惜我丁家女儿声誉不清,从此是无可托付终身了。展南侠好有原则,宁肯如此也不屈就么!我丁家何罪之有,高攀不起你四品护卫了么!?”

  “丁氏无过,过在展昭。展昭领罚,任刀任剐绝无怨言。”展昭摇了摇头,只把宝剑往前又送了送。“只是展某受丁二侠误导,与小姐妄动刀兵已是有错在先,却不能错上再加错,从此更误小姐终生。”

  丁母老眼圆睁瞪了展昭许久,终于泄了气,看着面前年轻人挺直的脊背,端端正正送上来的利刃,丁老夫人终于无话。最后无力地摇了摇头,轻轻摆手。“你走罢。你我俱各有过,亦不能单罚你一方。只是,还请南侠日后再莫踏入丁家大门。”

  展昭淡然一笑。“多谢太君高义。此次争执盖因太君爱女心切,爱则无过,太君莫多自责。望丁老夫人贵体安康,日后终能觅得佳婿一偿心愿。展某就此别过,二位丁兄请留步。”说完抱了抱拳,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循来路直直出了庄院。

  丁月华看了他背影良久,忽然咬紧牙根扭头恶狠狠瞪了瞪自家母亲和两位各个,一跺脚飞身追了出去。

  月饼大呼小叫跟着跑去,只留下前厅里母子三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03 Jun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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