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五义/猫鼠]双蛟 章六  峰回路转乱云遮[旧文补档/未完]

章六  峰回路转乱云遮

  白玉堂是逃出险空岛的。

  在何大魔头和丁三疯子的连手努力下,陷空岛终于成了白老鼠不可居留之地。

  白五爷脾性乖戾心狠手辣,却偏偏对自己的结义兄长下不得狠手说不得狠话——平日里的追打调侃是正常的,动真格却决计不肯。按说茉花村的人并没有这特殊待遇,可丁三小姐是个例外。因卢夫人喜欢她,一早发了狠话出来:在陷空岛的势力范围内,决不允许丫头有分毫损伤。

  因此五爷动他不得。

  而何依桦是丁三小姐亲自带回来的贵宾,和卢夫人拜过干姊妹的。

  于是五爷更是动她不得。

  于是也只能抱头鼠缩在隐逸居里任那一大一小两个魔头在他房门外的莲池上逍遥泛舟,时不时喊出几句让人鸡皮疙瘩浑身乱窜的诡异言语,亦或爆发出足可媲美他那恐怖师傅的疯狂怪笑。

  从某种程度上说丁月华是比白玉堂本人还了解他的存在,或者说二者的逻辑方式同样奇诡怪异,因此无论白五爷逃去哪儿躲去哪儿甚至把自己关进通天窟里,丁老三也总能带着何依桦在不到一刻种的时间内赶到,顺便带了消闲的酒肉和擦脸的汗巾——她们怎么不把浴桶也带过来啊,白五爷的冷汗可不只是在脸上泛滥。

  听了这话,丁三立刻从上到下地打量他三遍,然后嘿嘿嘿嘿地怪笑。“五哥,就凭你这资质,要沐浴还是回你那屋子里开了机关再说吧。否则……小心叫人占了便宜去。”

  白玉堂气闷无比,打碎牙齿和血吞。

  年节过去,陷空岛上下都还在欢庆团圆,何依桦就开始准备行囊了。丁月华极是不舍,一天又一天,总想多挽留她一些时日。

  “桦姐,年还没过完呢,何必这么急?呀呀,我们一起欺负白老五,你说什么都好……”

  江南水乡的和风吹拂过河边垂柳柔软的枝条,两个女孩坐在白玉堂隐逸居的屋顶上看天。月饼蹲在房门口架着炉子在熬什么东西,奇异的又辛又甜的香气一阵一阵往屋子里钻。

  何依桦依然拿着她不离手的书册,指间捏着根炭笔不停地写。“月华,最多过完十五我就真的要走了。”抬头看看闹别扭的三小姐,奇奇怪怪地笑。“到开封去,有‘重要’的事情办。”

  丁三一听她特别咬在牙缝里的“重要”二字,灵光一闪,忽然也不闹情绪了,凑上去跟着贼笑。“桦姐,是去办……‘那件事’?”

  何依桦拿笔在她额上一点,笑斥:“你这鬼灵精,猜得还真准。可不许跟他说。”说着轻轻指了指屋顶下面。

  月华半委屈地抬手抹去额上黑迹,撅着嘴。“谁告诉他呀,都叫他知道了我们还怎么玩。哎,桦姐,你这写什么呐?”

  何依桦并非不会用毛笔,字写得也不差,却偏偏好用这画画才用的炭笔,而且执笔方式亦极特别——每次见她摊开手掌,食指尖、拇指腹,还有中指第一个指节的侧面,都是三块椭圆的黑记。丁三奇怪,数次问起,何依桦只说不习惯,后来三小姐也就没兴致多问了。

  “这个?”何依桦垂目瞥了瞥手上的书册。“我把这些年观察所得的心得经验大概整理一下,以后我出去时你可以看看这个。”

  “哇,桦姐你真用心耶~不就是那种事情嘛,还有多复杂?”

  “是你想简单了。”何依桦无奈地笑。“世俗成礼的约束还是很强的,这种事终还登不得大雅之堂。若是谁偏有那执拗性子硬要昭告天下,结局也只有玉碎一途。”

  “真有那么难么?”丁月华两手捧颊,微偏了头不明就里的眨眼。“本小姐没觉得有多难呀,现在不都过得好好的……”

  “你若向老夫人说你这一辈子宁愿不嫁只要饼儿陪着你,她会什么反应?”

  “啊……呃,娘不杀了我才怪。”丁三小姐忽然就失了神气,一贯快乐的表情里搀杂了忧念,叫人看了说不出的怜惜。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以后……以后会给你讲的。”何依桦安慰地揽过她的肩在丁三背后轻拍,这幕刚好就落入下面的月饼眼里。少女正往瓷坛里添水,一个闪神,手腕一倾,哗啦啦一气倒了半碗下去。说巧不巧,白玉堂清亮悦耳的嗓音却也在这时响起:

  “老魔头,三疯子,又搞什么名堂呐?这什么味儿啊甜得这么怪呢……”

  这边说着,白五爷大大咧咧拉开了门。

  月饼正好多加了水,瓷坛里稠粘的胭粉色物质光滑的液面危险地隆起,惊得她忘记了动作。

  何依桦方才听到多加水发出的“哧啦”声响,心道不妙,连声叫她退后。“饼儿快退!危险!”

  少女听了她的话,磕磕绊绊地往后挪着脚步,眼睛始终没敢离开那瓷坛。

  刚好白玉堂打开门,然后就听“扑啦”一声惊爆的水响瓷坛里便腾起一片红粉色的烟雾,白玉堂一惊,条件反射地抬袖护住脸,然后就感到那些半凝固的液块“扑啦啦”全都落了下来掉了他满身。

  待尘埃落定,五爷起身时新换的一身白衣便多了大朵大朵占满视野的玫粉色“团花”,且那花色尚在缓慢流动,光润的颜色鲜艳热烈。

  白五爷伸出手指在那粉色的地方蘸了蘸,送到鼻端嗅了嗅。“这什么东西?”

  “可以吃的胭脂。”何依桦放下书册,跳到地面上在瓷坛里挖出剩余下来的粉色糊状物,送到口中大嚼。

  “可以吃?”白玉堂舔了舔手指,然后皱紧端丽无方的细眉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何依桦。

  何依桦不紧不慢蹲在那里继续吃着坛里的胭脂。

  “今天尝试的是甜辣口味。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以向我订货,看目前情况……走之前出货的吧。怎样,五爷?桂花的还是鲜鱼的?……啊,鲤鱼那东西,用来调味有点难度啊,不过你放心只要收了订金我何依桦就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客户的要求……”

  “何、依、桦!白爷又不是猫!……而且我买胭脂做什么!?杀你么?!”

  名为白玉堂的陷空岛特产白色巨型啮齿动物怒气终于满槽,成功异化变身为具有灾难性破坏力的松江鼠怪。

  丁三小姐捡起何依桦卡在屋瓦缝隙间的炭笔,从怀里取出另一本册子,翻开新的一页在右侧写下几行记录:

  “X年X月X日X时,当日首次爆怒。相对时刻晨起后半刻钟。

  引发物:未完成态甜辣味可食胭脂”

  如此种种的事情多了,白五爷逃跑的念头也就愈发强烈了起来。可惜何依桦的轻功他是见过的,丁月华的嗓门乃松江一绝,而月饼一跑去大嫂那里哭诉……这种情势下五爷若是坚持要跑——芦花荡里翻船给蒋老四拎回去罚他核对帐本呢根本就是必然的。

  因此大小两个魔头日日在他耳边讨论他和展昭之间的互动他忍了——不就是那次给绑上扔一起时距离近了点嘛至于让她们津津乐道那么久?搞不好是哪个看好那死心眼的笨蛋了吧,朋友的艳遇五爷没理由插手。

  所以月饼每天在魔头支使下在他屋旁边熬些有着奇怪颜色奇怪气味奇怪性质的东西他忍了——至少还都是可以吃的,至少不污染环境,至少……至少只要她们不把那些东西弄五爷一身就什么都好说。

  就连何依桦走后丁三每天蹲在他门口念那些古怪的手稿他也忍了——路人定理?一见钟情现象本质探讨?反正闲来无事,听她念叨也无妨。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此隐忍一整个元旦,春分过后,终于叫五爷逮到了机会。

  那是南侠拜官封御猫的确凿消息终于到了陷空岛。之前虽然流言纷纷,江湖人颇多微辞,但陷空五义毕竟不是听风落雨听信流言随便就怀疑人的,何况以白玉堂对展昭的了解,这说法实是不可信得很。

  直至蒋四爷派出去探问的信鸽在某天陆续飞回。

  其时对“御猫”名头压五鼠大为不满的徐三爷已经被卢岛主强行锁在屋子里亲自看管。素来稳重的二爷韩彰二话没说回去后山他自己的地盘继续研究新的联络焰火,闹得陷空岛那半边地动山摇,这一半边彩霞遍天,青天白日抬头可见硕大白鼠成为陷空一景。卢老大有时会在饭桌上絮念南侠重义轻财必不是图的功名富贵,若拜官之事当真定有隐情云云,其意却不知是埋怨南侠心肠软白白便宜官府那群饭桶亦或是怪罪朝廷强人所难太过霸道。当此情况平日最擅弄口舌的蒋平却不言语了,不声不响往开封方向放了十只信鸽去,告诉老五静心等待。

  白玉堂也真听了他话,不闹不吵闷了那么多天。

  那日天气不大好,阴郁的天空,却很热闹地过不了一时半刻即飞回一只陷空岛专养的信鸽。蒋平有条不紊抓住鸽子慢条斯理取下封好的细小竹筒一点一点打开。

  “南侠官拜从四品,钦封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听职开封府。”

  “南侠杀魇魔救忠良,开封府包相亲荐侠客。”

  “南侠耀武楼三献艺,钦赐‘御猫’之号。”

  “展护卫面圣请求收回皇封,众臣力阻。”

  看至此白玉堂不禁冷笑。

  “好你个展昭展熊飞!君无戏言,你要那小皇帝收回前言,可不正坐稳你这御猫的大名!”

  “五弟莫急,且继续看下去,这又有鸽子回来了。”蒋平不明白他这股邪火所为何来,偷眼看时,发觉白玉堂眼神却没有语气那么骇人,反有痛心的意思,直觉这锦毛鼠和御猫的恩怨没那么简单,生怕一时情急真闹了不可挽回的误会,一反往日刻薄只耐心劝阻。

  无奈白五爷实在是火爆性子,而那些消息……却是任何一个江湖人都能给惹毛,更何况他们陷空五义以鼠为号?!

  “展虎威面圣言及五鼠,帝笑言猫鼠两不干,随它吵闹则罢。”

  “有官员言谏圣上,令御猫降五鼠,五义入官场,既扬国威亦得栋梁。”

  “……”

  越说越过分。

  近黄昏时,五爷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腾”地站起来拔步便走。“小弟且去开封看个究竟,哥哥们切莫拦阻,这一次是非去不可。”说着施展轻功直接踩了苇子跃到数十丈外的小船上,与守船庄丁说几句便徐徐离岸了。

  蒋平眼见他离开竟无话可说,见着人影渐行渐远了,一扭头方见那最后一只鸽子姗姗来迟。却是翅上受了伤,飞得歪歪斜斜很是艰难。

  四爷连忙赶去抱住各自在怀里轻抚,娴熟轻巧解下竹筒。打开看时,眉头突地就皱紧了。待短短几句话读完,手上早在不自觉地用力,几乎没把那纸条捏烂。

  纸上清清楚楚书了三行:

  “展昭屡屡上书请辞,帝扣其奏疏不允,严令禁言此桩。”

  这是宫中密哨所探,上面有着蒋平手下顶级鸽哨用以表明身份级别的印信,其言绝对可靠。

  “来人啊,去把白福找来,告诉他他家五爷又出去找人晦气了,开封府展昭。叫他收拾收拾东西就赶快追出去吧。另外,叫他把这条子给带去。”随手招来个庄丁,蒋四爷咬牙切齿地吩咐道。

  耀武楼献艺竟会得个“御猫”的滑稽封号,这是展昭无论如何也始料未及的。堂堂南侠一朝沦落为皇帝老儿豢养的猫,实实是桩丢脸事,甚至可说是极大的折辱。纵然展昭脾气温和知晓皇帝乃是出于无心不予怪罪,但不管怎么说也高兴不起来,更别提三拜九叩感激皇恩。幸好包拯给他把这麻烦推掉了。如果可以,他是真的很想把这该死的封号扔到脚下踩个几十几百次再丢到陷空岛送给白玉堂蹂躏。

  可惜展昭非但不能把这名头踩在脚下,还要高高捧起来顶礼膜拜。这御赐的荣耀,他不稀罕,还有人稀罕,而且是包拯得罪不起的人。更何况包拯自己也是追捧这难堪封号的。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展南侠已经只有哭的心没有骂的力了。而江湖中那些所谓的“道义之士”又在此时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跑来火上浇油,入主开封府不到一月,新任的展护卫就被失眠和过度疲劳熬磨得瘦掉一圈,以至于公孙先生连连向包大人发出危险警告。

  包公正向来畏惧这师爷的医者风范,思索个几日便叫来展昭说清明将至,已然替他向皇上告假一月以回乡祭拜祖先,“休养好了身体再回来”。言下之意就是说这一个月里你把那些江湖恩怨集中解决一下,免得拖麻烦回来大家都不好办。

  展昭听了这些明里暗里的话,这个气啊,心说我展昭过去孑然一身,什么地方要去要留还不是一念之间,凭借这一身好本领,还有谁拦得住他不成?如今可倒好,便是堂堂正正归乡拜祭祖先都要得那皇帝应允,管得倒是宽泛——可不知是谁给了他这生杀予夺的权利?这样想着,那些压抑已久的血性便升了上来,却还不好发作。于是给包公打个揖,拱拱手带着腰牌银钱当时就走了,也未打行囊。却没回常州老家,径往西湖散心去了。

  跑到半路那何依桦不知从什么地方又冒了出来,好言安慰他几句,仿佛极不屑那皇帝高高压人的血统身份,遂合了南侠心意,顿时对这女子少了些防备。二人相伴而行,也有些兴趣是合得来的,一来二去彼此熟悉些,展昭便不那么厌惧她的古怪性子了,觉出这女子不过好玩闹罢了,却是个直言快语真性情的人。更何况不屑权贵,说起国运民生亦极有见地,纵其貌不扬但才华出色胆识过人,顿生结交之心。

  何依桦虽不是江湖人,却非小家性子,答应得爽快。然而顾虑易招惹非议且于礼节上亦有不便,就说干脆结拜为异姓兄妹罢了。展昭一听大喜,当时下马撮土为香八拜结交从此兄妹相称。何依桦敬他一句“大哥”,他便依女孩子的意思唤她“依依”。

  这二人并辔而行,一路上始终是何依桦总能找到些新鲜玩意儿,便孩子似的搞来乱摆弄,洋相百出。她是乐天性格,寻常说些话也透着股子恣意玩笑劲儿,甚是有趣。展昭日日看她唱做俱佳地表演,开心之余烦恼便日渐消减了,只是心底深处始终挂念白玉堂会有何态度,惟恐他一时意气从此不再认自己这个朋友。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中来到西湖,游湖时却巧见投湖自尽的周老。展昭不会水,正苦如何救人,差点央何依桦下水,却已然有个少年渔郎跳下去救了那老人上来。最后因为给周老伸冤出气因缘际会中识的得了双侠之一的丁兆蕙。

  丁兆蕙看中南侠好品貌,有心把待字闺阁的小妹托付予他,又忌惮展昭身侧有女子相伴,一时又是为难又是气闷。最后以介绍展昭认识家兄家母及邻居的陷空五义为由,特邀南侠至丁府小住,试图以此甩掉跟在他旁边的少女。

  展昭是不知他打算的,叫他连带把何依桦也安排好。三人一路前往松江时,险险没气掉丁二侠的鼻子。

  往松江府,水路极近,三人下马登舟,顺江而下。上船时丁兆蕙对何依桦态度极尽冷淡,展昭见这样只当他们陌生男女保持距离,没上心;何依桦早知道要有这一出,权当没看见丁老二那张臭脸,亲亲热热扯着展昭袖口跟了上去,毫无顾忌大大方方在他身侧坐下。丁兆蕙无法,只得坐到另一侧,他二人恰恰好好把个南侠给夹在中间。

  这一路上两个人的行为刚好掉了个个儿。展昭因畏水,甚少乘舟。这次是有行家相陪才上的船,在河上看了沿岸景致,只觉得新奇,看这个看那个什么都有趣的很。而往日里最好奇的何依桦这一回却老成持重起来,见惯不怪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展昭当她打瞌睡,赶紧在肩头上拍了两把拍她起来。“嗳,大太阳天的,别睡了。你也看看这风景,怪有意思的。”

  何依桦抬头望望四周,“扑哧”一笑满脸不屑。“展大哥你真是没见识过。白老五有处私宅,那前面好大一个莲花池,六月天时满是白芙蓉,那才叫壮观,那才叫漂亮呢。现在不过是松江府沿路,有什么好看。”

  那边丁兆蕙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展昭察觉他不对劲,安抚地微笑一下另一边却把手搭在何依桦臂上轻轻一捏。“哎~依依你取笑大哥见得少么?当着丁二侠也给我留点面子吧。丁二弟且莫见怪,她就这脾气,对着不熟识的人,就一火药筒子。”

  “我哪里有火,又没吃辣子。”何依桦也觉出自己和丁兆蕙怄气怄得没道理,终于有点羞赧,不自在地别开脸远目去看河道上悬着的日头。

  “是没有辣子,可有花椒在。那土雷火气更大。”展昭笑着打趣她,手却安抚地搭在女孩肩上。他是不明白何依桦闹什么脾气,可也看不过去,在她肩上轻拍着暗示她平静下,之后手却就搭着不拿下来了。转头对丁兆蕙歉意地赔笑。“依依人不坏,就是有点孩子脾气,丁二弟大量,多包容包容他。”

  展昭都这么请托他了,丁兆蕙还能说什么。可见着旁边两个人那亲密样子,心里着实堵,也只能点个头硬挤出笑容来。“大哥发话,小弟照做就是。”

  何依桦听了又是“嗤”地一声喷笑,扭头专心看江景,不再多话。

  展昭满头雾水地左看看右看看,莫明于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敌意,又不知怎么说好,干脆也沉默了观风景。

  船行又稳又快,眼看着将到芦苇荡了,时间也已近黄昏。展昭眼睛尖,瞥见岸边驻了两匹马,一枣红一雪白,都是百里挑一的良种,尤其那白马神傲气高肢体矫健,却是千金难求的神骏。那附近河边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稍矮穿灰红衣衫的,手里捧着个包裹在说什么,另一个全身上下一色雪白,身资秀挺独立江畔,有意和那红衣人隔开了些距离,只定定看着江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又仿佛只是在出神思索的样子。

  那白衣人垂了头,乌发散开,衣服也是公子哥平日居家穿的阔袖常服。江风吹过,他衣袂发丝便随风轻舞,落日给他轮廓镀上赤金色,隐然有遗世独立之态,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只一瞥间那景象就把展昭看愣了,如饥似渴盯着看时心下只觉得那人的身形好生像那白玉堂。虽然他从未见过白玉堂长衣散发之态,但以那人的姿容,若作此打扮,想必要清丽脱俗胜过天上仙子。河边这白衣人飘逸出尘,在他看来,十有六七就是白玉堂。

  船渐渐近了,何依桦显然也注意到那两个人,看看那边,又转头示意展昭。展昭摇了摇头,刚想扬声问一问,忽然只听一阵骏马长嘶之声,那白衣人却是腾身而起一跃上了马,雪白神骏前蹄高高一扬亢声长嘶,随着他轻夹马腹的动作四蹄一甩轻烟般奔了出去。

  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然不见踪影。

  展昭与何依桦苦笑对望。

  真正到得丁府,何依桦在大门口就辞别了。展昭的不解,丁兆蕙礼节性的挽留,都没影响她在几个弹指间消失无踪。

  展昭随丁兆慧入府,内院门口见了大爷丁兆兰,立时吓了一跳——之前听丁二提过他兄长,却没说他们兄弟本是一胞所生,面貌上几乎分毫不差。初初见了,当真能骇到人。

  见了之后也都客套寒暄,互相让到内堂。进门时展昭却停了下来,想一想,竟把配剑取了下来交与旁边的门童,一来是考虑初到友家,不当腰悬宝剑;二来又知丁家弟兄有老伯母在堂,不宜携带利刃。实在是心细如发了。之后丁兆蕙却叫大爷先招待南侠,自己托辞与母亲请安,先行进入内室了。

  这一下直叫展昭等了约两刻光景。丁兆兰性格当真温厚,老实讷言,两个人在厅里对坐,展昭不问他不答,问了他又老老实实几句答出要点,又闭口不言了。这二人就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南侠这汗就哗哗地往外冒,冷的。

  好不容易等到丁二回来,那是满面地春色红光无限,找南侠闲聊,丁兆兰偶然插一句打打边鼓,气氛这才热络起来。不过这一来丁二爷却不再是路上光景,又是玩笑又是刻薄,嘻嘻笑笑越发放肆起来,展昭以为他回了家当着哥哥的面恣意惯了,也没多介意。

  丁兆蕙就问展昭他和包公相识的事由,于是南侠把金龙寺遇凶僧、土龙岗逢劫夺、天昌镇拿刺客等事简单说了一下。公孙先生中毒一事隐情太多,不便透露,就含糊带过去了。不想丁兆蕙听出了兴致来,跟着往下问耀武楼献艺的事,展昭只说了包公如何递折,圣上如何见面的情景,那个赐号,却沉了沉目光,单只微笑不作答。丁二看出蹊跷来,倒也知道这是死穴,不便多提,干脆转而说剑。“大哥也莫懊恼这些,想来若不是大哥本事出众,圣上如何那么利落当场封官呢?大哥适才说起舞剑,不若请出宝剑与小弟一观。”

  展昭听他提封官时只略显讥讽地一笑,摇了摇头没说话。待问起剑,随口答道:“方才交付盛价了。”丁二爷立刻回首问道:“你们谁接了展老爷的剑了?拿来我看。”便有小童将剑捧了来,呈上。

  丁兆蕙接了剑,先看剑鞘,极朴实的灰青色皮鞘,看着甚新,他却不知道展昭原来那剑鞘前次叫白玉堂一刀开了个大缝,不得以换了,嫌装饰麻烦,什么也没加,看上去就不起眼得过了。丁二爷倒知道不可只观其表,拢住剑柄轻轻一压机簧,那鞘就自然脱下来了,有股力轻轻弹着那剑向外。丁二略骇了一下,手上加力止住滑动,剑身已然露出来两寸长的一截。只见剑身略阔,乌漆漆的颜色似乎能吸走所有光彩,唯有两侧刃上细溜溜两道白线,一转腕迎了光就耀出晃眼的亮芒。兆蕙看出这剑非凡,连呼“好剑,好剑!但不知此剑何名?”

  展昭暗想他刚才嬉笑玩闹对自己好一番调笑,也不知其他才学如何。倒不如让他认认这剑,也考他眼力。便说道:“此剑乃先父手泽,劣兄虽然佩带,却不知是何名色。正要在贤弟跟前领教。”

  丁二爷明白他这是考较自己,心道这可要细细看看。于是翻来覆去观瞧,最后在护手内侧见得几个细小篆字,这才微微一笑抬头答道:“据小弟看,此剑彷佛是‘巨阙’。”说罢,将剑递回。

  方才看他摆弄那护手的地方,展昭就明了他这是行家,早晚能知道端倪,这时听他说破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淡淡一笑将宝剑收了,谢过他一番鉴定。

  丁兆蕙可还没完,看完了剑又提要南侠舞剑给长长学问。展昭自然不肯。这当堂谈兵已然不妥,再要在别人家里露了刀兵,那哪里还有做客之道。任丁兆蕙怎么恳求也不应。不过兆蕙的缠功可是得他家小妹真传的,寻常人哪里捱得住,展昭就是能把话咬死也禁不住他念来念去,实在不胜其烦了,忙向一旁陪坐的大爷打个眼色要他制止这活宝弟弟。

  谁知丁兆兰真是个老实人,伸手把他弟弟揪在南侠袖上的两只咸猪手扯下来,拍着弟弟肩膀道:“二弟不必太忙,让大哥喝盅酒助助兴,再舞不迟。”说罢,吩咐道:“快摆酒来。”左右连声答应。

  展昭这个无奈,都这时候再推脱就没面子了,不得以站起身来,出了大厅到月台上舞了几式,信手而来,虽然不是什么绝学,看着却是洒脱之至。丁兆蕙武艺确有造诣,舞到精妙处也连声叫好,只是那姿势孟浪得叫人不敢领教。展昭是看不过他这样子,最后一落手停了下来。“献丑了。二位贤弟权当看个热闹。”兆蕙又不以为然的笑道:“怎能说是献丑,大哥剑法甚是精妙,得其神韵幻化其形,几乎到了至境。惜呼这剑有些押手,累大哥行剑滞涩了些。小弟有一剑,管保合适。”说着招小童过来,秘密吩咐几句,小童便去了。

  此时兆兰已把面露倦色的展昭让进厅来,几人继续饮酒。几杯过去,小童捧了剑回来,二爷接过,抽出剑来就递与展昭观瞧。“大哥请看,此剑也是先父遗留,弟等不知是何名色。请大哥看看,弟等领教。”展昭暗笑他这要考较回来,大方接过细看。只见剑身相较巨阙微显窄狭,颜色透白熠熠生辉,隐隐有秋水流云之色。刃上同样锋利耀目。见了觉得熟悉,细想想,与自己那配剑正是同出自欧冶子之手。遂笑道:“好剑。可不正是’湛卢‘么,与为兄的巨阙同出于大师之手。”

  丁兆蕙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大哥所言不差,正是湛卢。此剑较巨阙灵动,却不知大哥舞起来又当如何?”

  展昭这才明白他那笑是又一次缠磨的前奏,心里一阵阵发寒,没等兆蕙开言又慌忙看向兆兰指望他发个话阻一阻。可……也不知丁家大爷是真老实假老实,可真配合他弟弟,又恭恭敬敬道:“大哥不要忙,先请饮酒助助兴,再舞未迟。”展昭一听心里凉了个透彻:得了,也别助兴了,赶紧耍一把早死早超生吧!忙说舞过再饮罢,又出席来到月台上舞过一回。

  待尘土落定了,丁兆蕙才笑嘻嘻接回剑问道:“此剑大哥舞着,吃力么?”展昭满心的不高兴,闷闷道:“比起劣兄的巨阙,可是轻多了。”兆蕙面色一整严肃道:“大哥休要误言。轻剑即是轻人。此剑却另有个主儿,只怕大哥惹她不起。”一句话,终于惹恼了好修养的南侠,冷着眼横扫过丁二,淡淡道:“丁二弟休要怕,任凭是谁自有为兄一面承管,你且说说这主儿来。”丁兆蕙这才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大哥悄言。此剑乃小妹的。”展昭斜过目光瞅他一眼,不言语了。丁兆兰见了,忙忙圆场。

  接着忽有丫鬟出来,道“太君来了”,三人连忙立起致礼。单只展昭向前出席,整衣参拜。丁夫人跟着客套过,再互相谦让入席,接着又把展昭从上到下细细看过,比隔着屏风见得清晰,果是一表人才,满心欢喜,开口便以贤侄相称。

  在旁坐陪的兆蕙听得母亲称展昭为“贤侄”,眼里的意思更加暧昧了,也没与人招呼,悄悄离席往后院小妹月华的闺阁去了。

  展昭还不知这边有个套子等他进去,与丁母言谈正欢。丁兆兰却注意到二弟没了踪影,提了一下,反遭母亲一个冷眼,也不明白是触了什么忌讳,摇摇头独喝闷酒,肚子里可把兆蕙好顿埋怨。展昭倒是被他提醒,心想丁兆蕙别是又搞什么猫腻,这一出又一出,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他丁老二的折腾。于是刚想托辞不胜酒力要“醉遁”,忽见丁兆蕙一路小跑又进来了,见了就对他赔笑:“不好不好,都是你褒贬人家剑,如今小妹不依,出来找说法了。”与此同时就大厅后面传出一把脆嫩悦耳如黄莺出谷的少女声音,却带着冲天的火药味儿。

  “什么人物,竟敢轻看了本小姐?二哥你且叫他别跑,今日妹子偏要会会这信口开河的三脚猫儿!”

  展昭一愣,心里暗暗叫苦怎的惹了这个煞星出来。他怎么想得到,这丁家的三小姐,居然就是在苗家集见得的,跟何依桦联手把他和白玉堂给摆了一道的娇美少女!



01 Jun 2020
 
评论
 
热度(10)
© RP居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