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玄霄X云天河/现代架空]晴空 (3)[旧文补档]

三、百鬼夜行

  夜晚的琼华学院医学系是个喧嚣之地。

  慕容紫英总是在教室里上自习或者在阅览室看书看到很晚。出来时距离寝室锁门还有些时候,但是已经不想回去,而且寝室里也少了那只总是黏着他说这说那添麻烦的家养小狗,那最后的一个半小时会很无趣,于是渐渐习惯了一个人在教学区域闲逛,再之后就慢慢喜欢上了夜游。

  他喜欢在生化或者生理病理实验室蹓哒顺便旁观高级别的研究生废寝忘食做实验,有时运气好就拎一只两只没受过药物污染的实验用兔子回去当作加餐。他也喜欢在解剖楼里走,门厅里的灯光驱不掉走廊最深处的黑暗,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廊上空空回响仿佛随时都能有另外的声音出来相伴,破败的木门里放着一具一具开了膛剥了皮肌肉散花或者缺胳膊少腿的尸首,换气扇昼夜不休嗡嗡嗡的轰响声成功混杂进背景音里,然后少年细致修长的手指旋开节能手电,莹白微蓝的光打在墙上,再缓移到门边柜子里放着的标本瓶上面。

  也有时看腻了放在外面的人体器官标本少年便抬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缓缓步入解剖实验室,手电的白芒敛在掌心里透出被拘束的肉红色,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明显透露出对于死者和这骇人寂静的尊敬,但还是无法避免的会惊扰到屋子里的活物……

  “哇啊啊啊啊诈尸了啊!!!好梦璃我好怕好怕啊!!!”

  伴随着足以刺破鼓膜的尖叫一个人影从屋子深处的解剖台下窜了出来,一边喊着怕怕一边天不怕地不怕地直冲到门口挂到闯入者肩头与对方大眼瞪小眼。

  慕容紫英眨了眨眼以适应由窗户放进来的淡漠月光,这一晚月牙太纤巧月光太冷漠累得眼睛有点疼。少年微微耷拉一下紧抿的唇角,无比熟练地抬手把挂到身上的树袋熊拨拉下去顺便推进跟上来的黑影怀里。

  “梦璃,出来遛猫怎么也不挂铃铛,会吓到死人的知道不知道?要对尸体心怀敬意啊。”

  “紫英,今晚心情也不太好哦,没控制住脾气哟。”柳梦璃以手掩口,娇娇巧巧地笑。适才还蹭在她胸前嘟囔着“怕怕”的某人已经猫一样轻巧地钻了出去,戴上手套一手执电筒一手掀起覆在尸体上的塑胶大布,脸不变色心不跳地与一众尸体说“Hello”。

  慕容紫英眼睛随着韩菱纱电筒的光芒也在尸身上打转,眉尖微蹙,神色颇显冷淡。“大概最近都没吃宵夜能量摄取不足。一会去夙莘学姐那里好了,她说今晚做红烧兔肉。你们跟着来吗?”

  “不要了啦,女孩子晚上吃太多不利于保持好身材哟。好梦璃,这边我看完啦,没意思死了,不是车祸就是病死,那边两个脑壳上穿洞的,好像这几年新来的尸体都挺正常的,下次我们去尸体库看看吧。”韩菱纱甩手丢下蒙尸布又两步蹿进柳梦璃怀里,拽着女伴的手臂就把人往外扯。顺势抛给紫英一个饱含同情的媚眼,那目光里暗蕴的某些含义刺得紫英心底发酸。

  “小紫英啊,不是说好了尸体楼我们两个负责,你只要管吃兔子就好了啦,以后不要再来这边捣乱!害本姑娘每次都以为遇上诈尸吓得小心肝儿忽悠悠的,闹心脏病你负责哦。”

  韩菱纱临走时也不忘了调侃某人一番,慕容紫英颇令人失望地半点也不曾变更颜色,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尖,不紧不慢回道:

  “放心,以你神经的粗大程度,估计不会有罹患任何心理性疾病的危险。”

  韩菱纱脚步一停,不忿地扭转身子冲他努努嘴挥了挥拳,然后嘴唇又动了动,还没发出声音就被柳梦璃叹着气捂住嘴拖了起来。梦璃与紫英擦肩而过时略略扭头说了句什么。韩菱纱捕风捉影地听见一星半点的字词,挣扎着也想说些什么,却被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解剖实验室破败的木门被挣扎着的两个女孩撞得“乒乓”一声响,不太大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楼里却仿佛炸雷。

  慕容紫英又眨了眨眼,耳边飘荡着柳梦璃辨不出情绪的轻语:

  “你已经叫他去了,该放手时就要放手的啊。”

  然后,韩菱纱要喊的是什么呢,是想告诉他做了宵夜没人吃的话就不要做好了,还是让他做给别人吃,还是干脆拿出来和朋友们分享呢?

  果然这几天还是太无聊,整个人闲的快冒泡才有精神想这些有的没的。那两个丫头也够八婆,他慕容紫英做的事情,何时允许他人质疑了?他的事,尽由自己安排,不怨,不悔。

  云天河是真喜欢玄霄,尽管说不清起因缘由,但那份深挚甚至着迷的情感,他看在眼里。孩子长大了早晚要送出去,没什么值得多想的。慕容紫英轻叹一声,关掉电筒也走了出去。

  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习惯问题,而已。

  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以前。

  作为某知名盗墓世家的传人,尽管从小就被禁止接触任何家传行当又被强行送到了医学院来专修养生延年,韩菱纱对死尸墓穴以及神秘事件的兴趣可一点也不弱,甚至应该说,她是极喜欢研究这些灵异类事件的,而且,对于这一方面有着超乎寻常的直觉……

  “好梦璃,你就信我吧,今天三年的上课时我有跑来旁听,那个屋子里有个尸体确实很不对劲!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大~秘~密~!”

  静寂的走廊里,“踏踏踏踏”的脚步声和大大咧咧的谈话声打破了专属于静夜和死人的安宁,韩菱纱一手抓着手电一手拽着不情不愿的柳梦璃在解剖楼里勇往直前。

  换气扇永不停息的“嗡嗡”声完美混杂到背景音里掩盖了某些似乎应该存在的窃窃私语,白日里看起来稀松平常的解剖实验室到了晚上就透出一股阴森神秘的气氛,尽管明知不可能有鬼存在,却还是让人心存惴惴,不由得就拔高了音量以遮掩心底的虚慌。

  柳梦璃抿嘴轻笑一声。

  “菱纱,小声点,会吵到他们的。”

  前行的少女激灵灵一回头,正看见女孩子青葱般的纤纤玉指正指着一扇半开的门里规规矩矩横躺着的尸体们,手电的白芒打在梦璃纤秀白皙的手指上,泛出隐隐的青白色,骇得她往后一个趔趄。紧接着呜哇大叫起来:

  “喂喂,好梦璃,你不要装鬼吓唬人家啦!”

  “但是老师说过要尊敬死者的呀。”梦璃掩唇低笑,被菱纱抓着的手却不动声色反缠了上去,十指交结,细密的纠缠仿佛要深入骨髓。紧贴在一起的掌心感觉到另一只手上沁出的冷汗。

  “哼,”韩菱纱精干泼辣的面容上掠过薄薄的一丝别扭意味,嘴里埋怨着扭开头扯住人往前猛冲。“总跟小紫英混在一起,连好梦璃都学坏了!”

  “菱纱~”貌似嗔怪地轻喊一声,梦璃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被硬扯着从某黑暗角落前直冲过去的时候,目光饱含玩味地向那黑漆漆的角落里略微斜了斜。

  两个早已融入黑暗的人影正挤在那里贴得难舍难分。

  离开一楼冲上二楼走廊之后梦璃才小力扯了扯一直闷头往前跑的菱纱。

  “菱纱,刚刚,你也看到了吧?”

  韩菱纱慢慢停下脚步,看看四周沉寂的黑暗,拿手掌掩住手电的光芒才凑到梦璃耳边嘻嘻笑着说道:“怎么可能没看到呢,云天河那个笨野人动作倒快,这就勾得玄霄那个大冰块不能自持了啊。”

  “哟,菱纱,不要说得那么露骨嘛,我们可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啊~随便往外说些什么的话小心玄霄医生会报复哦~” 

  柳梦璃抬手轻轻笼在唇畔,柔若秋水的美丽眸子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不由得就让人联想到某种性情狡诈偏又外貌优雅的生物。

  韩菱纱斜眼看着她眼角眉梢凝聚成星子样的奸诈,心里一边念叨这死家伙真像只得道千年的九尾狐狸,可她也偏偏就这幅模样最漂亮最魅惑人,每每都能撩得她呼吸困难……

  “哼,好梦璃,你笑得像只紫毛狐狸哦~”

  “呀,过奖过奖,菱纱,你才是魅惑人的火狐狸呢~”

  柳梦璃笑着抓住菱纱抬起来在脸前摇动的手指,紧紧攥在掌心里,嘴唇则又靠得近了些,几乎贴到菱纱的耳廓。

  “不过,菱纱啊,你说紫英那边该怎么办?”

  “小紫英啊?”

  一提起那个似乎过于执着的好友,连古灵精怪的韩菱纱也禁不住轻轻颦起了眉尖。习惯性地将竖起的手指在唇上点了点,然后才意识到柳梦璃还抓着她的手指,于是顺势在那柔润光洁的指节上轻咬一口,轻声沉吟。

  “瞒是瞒不住喽,不过最好别让他这么快就看见那么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吧,好歹笨野人以前都是他在调教耶,嫁女儿的父亲是个什么心情,你可以想象到的吧?”

  “嗯……然后,你是说其实他对天河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一时还适应不过来而已?”

  “唉唉,小紫英就是太爱操心,哪天把他也嫁出去他就没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啦~嗯,就这么定了!好梦璃,我们一起努力把小紫英嫁个好夫婿吧!”

  自说自话了好一阵子韩菱纱才一掌拍在柳梦璃肩上,震得那单薄肩头无可奈何地晃了晃,紧跟着贴到眼前的就是柳梦璃蕴着温柔浅笑的眼。

  “菱纱啊……嫁不嫁紫英这事情可以慢慢讨论,不过我想起来另一件事……”

  “啊?”韩菱纱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紫英这几天好像也喜欢上夜游了哦,前天不是还看见他在一楼的标本柜子那里逛来逛去的嘛。”

  柳梦璃笑得温柔无辜单纯无害。

  韩菱纱略微怔了怔,然后再一次爆发出惊扰死灵的凄惨哀叫。

  “不不不不不会吧吧吧吧吧——那两个还在底下亲个没完唔哦哦哦——”

  哀叫进行到一半又被柳梦璃的纤纤玉手给捂了回去,看似随行柔和的少女此时眉目间透着难得一见的坚毅光芒,拉着女伴的手义无反顾又冲向楼下。

  “不管怎么说,埋伏在他必经之路上把他撵出解剖楼。目标是第四解剖室,那里有最近的标本柜子。”

  “……不管怎么说……但愿死野人跟医生能收敛一点换个没人地方约会去……”

  韩菱纱小小声音地抱怨,紧跟着耳边飘来柳梦璃无奈的陈述。

  “本来这地方才是入夜以后活人勿入的吧……”

  换句话说,是我们几个夜游跑错地方了,我们才是打扰人家谈恋爱的电灯泡?

  暗暗腹诽一句,韩菱纱到底憋不住笑了出来。扭头一看,旁边柳梦璃隐藏在黑暗中的侧脸上似乎也泛着忍俊不禁的笑容。

  时间之轮继续倒转。

  下课时云天河奇迹般地在教室外面走廊上看到倚壁等待的玄霄,喧嚣的人流在经过他面前时全部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穿行而过。而玄霄也只是那样半眯着眼靠在那里的窗台前面,没戴眼镜,低垂的眉睫遮掩住所有神情。

  本来还跟同学大声开着玩笑的云天河看见他就是一怔,然后迅速与同学道了别,蹦蹦跳跳蹿到玄霄面前。

  “大哥,你怎么来了?!翘班可不好哦。”

  “我请假了。”玄霄淡然应声,二话不说扯住少年的手就往外走,虽然半眯着眼好似根本没睡醒,却走得平稳迅速不一会就穿出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哎?请假?”一边被不容推拒的力道拽着上了公交车,云天河一边持续迷茫。“今天什么日子需要请假啊?”

  “那个啊,因为要给你过节。”拿出两枚硬币“叮铃”、“叮铃”丢到投币箱里,玄霄找到位置站稳,然后揽着云天河的肩把人按到怀里。

  小野人还在努力去抓扶手支吾着问“过什么节”,伸出去的手臂就被扯了回来压在腰间,顺便上面又叠放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掌。抬头去看,玄霄嘴角含着难以言喻的笑容静静看着他,眼角微微弯了下来,却让人产生某种不好的联想……

  云天河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然后耳畔传来玄霄压低了声线的温柔回答。

  “今天是儿童节。”

  大好少年云天河,今年刚好还没过十八周岁生日。

  “从今年开始十四岁以上就不算儿童了!”某小孩从石化恢复过来之后不死心地反驳。

  “我上学那阵子只要十八岁以下就过儿童节。”不过似乎某医生从不认别人的道理。

  “大哥!时代在变迁,别总拿你那时候的标准来看现在啊。”

  “现在的标准?”玄霄双眼略睁了睁,斜斜迎上云天河气势汹汹的目光。“我不知道。”

  “不知道我可以教你啊,大哥,我看你总是沉浸在过去,这样可不好。”

  “你教我?过完节再说。”

  “大哥~!你又敷衍我——”

  “弯路,小心。”

  刚刚吵嘴吵得兴起,云天河早就甩开玄霄拽着他的手臂站在那里说得手舞足蹈,然后公交车一个急转,蓦然袭来的冲击力撞得他一个趔趄,然后又被玄霄一把揽进怀里。实实在在地撞上那坚实的胸膛,只疼得他龇牙咧嘴揉着腮帮子缓了老半天。

  看着怀里一脸委屈相还在抱怨“怎么这么硬”的小孩,玄霄唇角挑起飞扬的弧度,一直藏在眼镜片后面泛着冷光的眼里终于染上了几分柔和的温度。扣着云天河肩头的手掌却在不觉间游移向上,五指埋进那总是乱七八糟支支愣愣的短发中间——触感出乎意料地柔软顺伏。

  沉浸在过去?这死小子,怎么什么都能叫他给说中。

  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放在胸袋里的平光眼镜在不安分地轻轻震动,喧扰的引擎声完全掩盖了那一边某人大喊无聊的电子音。

  玄霄带了云天河去逛街。尽管早就对自己某两个老相识的怪异脾性颇有了解,他却还是没有想到云天河的父母居然真的把孩子藏在山上不接触世事长达十七年。据把这野小孩从山上带下来的韩菱纱说,云天河刚下山的时候穿的是自制的毛皮装,背的是长弓箭筒,绑腿里藏有短刃,拇指上裹着兽皮,没吃过粽子没见过钱,腰里倒是挂了个纯银打造的狼牙饰件,结果一问起来野人答曰那是在山里采药采果子时拿来试毒用的。

  当时韩菱纱就完全石化了,就差来个五体投地大礼以膜拜上天造物之神奇。听韩菱纱把事实陈述一遍之后玄霄的眼镜掉了,一直在另外一边和他联系的某人当即沉默,此后足足三天没好意思主动骚扰他。

  在这个信息洪流无所不入的世界里,一个人要多么辛苦才能保持与世隔绝十几年?尤其是对于早已被现代科技和商品化社会惯坏的现代人来说,要想在深山里日日与破坏房屋的野猪和扰人清梦的猴群斗争并幸福生活十七年,那需要多么强悍的体魄和多么粗大的神经啊……

  那个时刻玄霄被深深震撼了,对云天河另眼相看的同时也萌生了一定要把那个还藏在历史角落里的某某罪魁祸首拖到光天化日之下暴揍一顿的想法。

  然后云天河搔着乱糟糟的头发说:“大哥,爹在我六岁时就死了啊,你怎么把他揪出来教训一顿呀?”

  “那个不能算是你爹。”玄霄似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投向马路对面的繁华之地。“天河,你想吃什么?”

  “烤肉!”一提起吃云天河立刻精神抖擞把旁的什么都给丢开了,想当然也就没去深究玄霄那句话暗藏的含义。

  玄霄斜眼看着他飞扬跳脱的脸孔嘴角微扬似笑非笑。“都吃了十几年了,还没吃够啊?”

  “哎?可是在学校待了三个月,我都三个月没吃到烤肉啦!”

  “别以为我不知道慕容紫英总去跟夙莘要实验动物回去给你加餐的事情。”

  “那个?不够吃啊,再多才一只兔子而已!”云天河扯下玄霄在他颊畔游移不去的手指,驳得理直气壮。

  玄霄失笑。“现在琼华自己养的兔子可比以前肥多了,一只六斤多……你多大饭量?”

  “不够就是不够嘛。”云天河委屈地撅起嘴。“我打饭都用盆的,一只小不丁点的兔子哪够吃啊。”

  玄霄闻言揽着云天河那只手便由肩头开始沿着背部的曲线一路下降到臀部再摸两把大腿,然后低声喟叹:“你吃那么多东西都消化到哪里去了……”

  那边云天河远远看见卖棉花糖的小摊位,已经一蹦一跳地冲过去了。

  于是在整整吃遍了一条街之后夏初不太深沉的暮色终于降临,袭来的清风始染上侵骨沁心的凉意,还穿着单薄短衫的云天河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肩头上多了些份量,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和肩头统统都被一种沉重的温暖包围。

  原来……是玄霄的风衣。扭头看过去,上身只穿着薄衬衫的校医目光正投向远处穿梭往来的车流,没有被镜片遮住的细长双眸在路灯的光辉之下流转着温暖的微光。

  “大哥……”云天河低唤一声,向来粗大的神经居然也察觉到了某些气氛上的异变。

  玄霄默默地抓住他的手。与刚苏醒时相比,拇指尖和中指内侧指节处多了层薄薄的茧。

  他天天都握着笔,云天河也分不清那些茧子是钢笔造成的还是手术刀造成的。然而与光滑温暖的掌心相比,那些略微粗糙厚硬的茧皮触感却莫名地好,云天河抓着那只手,指尖不知不觉就插进玄霄指缝之间,紧贴着指节摩挲。

  感觉到手上那小家伙的蠢动,玄霄不动声色地将手指纠缠上去,然后就在云天河察觉不对想要挣脱之时,一把拽起他往马路对面跑去。

  “车来了。”

  “啊啊?哦……大哥我们这就回去了?”

  “那你还想去哪?”

  “我想……”

  汽车发动时引擎的轰鸣一下子盖住了某野人扭扭捏捏的低声,玄霄眉梢微扬,也看不出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转头定定看着云天河。

  云天河嘴张开又合上,到底没能鼓起勇气把那个要求再说一遍。倒是玄霄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天河,知道吗,今天是你生日。”

  “耶?生日?”野人又是一愣。耳边袭来的热气熏得他脸孔发红,从未有过此种经历的小孩颇感困窘,想要问问玄霄,结果一扭头就对上玄霄贴得过近的面孔,眼梢正以一种细致的弧度向鬓角撩起,那里面混合着的复杂意味竟看得他心神一颤又是阵不知所措,结果又忙忙把头转了回来,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莫名的剧烈。

  “可是……”云天河用力咽了咽口水力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慌张。“爹从来没说过我哪天过生日啊,大哥怎么会知道的呢?”

  “那小子?哼。”玄霄低哼了声,随后又安抚地摸了摸云天河的头。“你信我就是了。”

  车缓缓开离了繁华的市区。琼华大学位处城郊,恰好还在某某名山大川的脚下,只有一班公交车开往那个地方,一天六趟定时发车。那条路则平直宽坦,路边景物渐渐由民宅民房换成了郁郁的花田,如今恰是花期,红红黄黄紫的白的粉的成片成片开得正热烈。来时被挤了满车的人挡着视线什么也没看见,这下回去时云天河可算发现了新大陆,扒着窗户看得眼睛都忘了眨了。

  路灯的照耀范围有限,远处的原野在高升的月光下泛起银灰色的光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竟有点像小时候在山巅看到的云海,风一吹花田也翻翻滚滚涌起层层波浪,在薄纱似的月光笼罩下升腾起别样的美感。

  “哇……好漂亮啊,大哥快来看啊……”

  玄霄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眼镜,听他在喊就顺手在某小孩颈后摸了两把,倒像是给宠物狗顺毛。“你来学校报道时没看见过?”

  “啊咧?那时候我扛的全是行李连路都看不到了,哪有精神看这些啊。”

  “那还真是辛苦。”玄霄低喃,语气里带着点谑笑,干脆把胳膊也环到了云天河身前。“那就好好看吧。这地方……跟十九年前比倒是没什么变化。”

  “那时候也这么漂亮吗?”云天河很自然地抱住玄霄环过来的手臂揽到胸前再裹进风衣里,胸口的热气和玄霄手上的温度混合在一处,也分不出是谁暖了谁。

  玄霄无声地笑了笑。“那时候就很漂亮了。不过没有公交车,出来只有跟教授一起坐校车,一天三趟,错过就走不成了。”

  “怎么会走不成呢,跑来不就可以啦?”

  “跑啊……”玄霄仰面看向公交车的顶棚。天窗开着,小风飕飕穿进来,透心地凉。“二十里地,你可以尝试一次。我就不奉陪了。”

  当年也曾有一个傻瓜赶不上校车就跑着去市区,虽然都说智力和思维方式主要取决于后天培养而非先天遗传,但是……云天河跟那个家伙,真正有联系的也只是基因而已吧?那这种诡异的现象……该怎么解释呢?

  玄霄陷入了沉思。

  眼镜腿上的传声器通过骨骼的震动把某人的碎碎念传入他耳中。

  “师兄啊啊啊……老大啊啊啊……你不要不理师弟啊啊啊……你不理我就没人理我了啊,就算你是陪那个臭小子约会也不要这么把我晾在一边吧!喂喂!你别不说话啊!偶尔把那臭小子支开陪老子唠两句就有那么难么!嗷嗷嗷嗷——老子我要兽变了!谁让今天是满月啊!”

  ……闹腾死了。

  玄霄略皱了皱眉,又把眼睛摘下放回了胸袋里面。一抬头就看见云天河闪亮亮的眼睛正好奇地看着那东西,顿觉一阵无力。

  “天河,你不看外面了?你不是说漂亮吗?”

  “嗯,外面是很漂亮啊,可、可我觉得还是大哥更好看,不看可惜了。”云天河耙了耙头发,嘴角咧开最为纯真的笑容。

  玄霄脑门上青筋乱蹦。“……云天河,难道你追我就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啊?不光是因为这个啊。不过反正大哥你长得也很好看,多看看有益身心健康嘛。”云天河一板一眼答得十分认真。

  玄霄微微挑起眉峰神色复杂。“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歪理。”

  “爹说的。”云天河又是咧嘴一笑。

  玄霄无奈地揉揉额头。他爹……又是他爹……他现在真的很想冲着眼镜那一头的某人怒吼“看看你教育出来的好学生!”但是考虑到眼前某个小孩的身心健康……忍了许久终究作罢。

  那厢云天河已经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在用手指戳着他的胸口,捻揉他身上那件衬衫的布料。“大哥,你把风衣给我了,自己难道不会冷吗?”

  “不冷。”玄霄刚说完,就被天窗上袭下的一股冷风冲得打了个寒噤。

  云天河“噗”地笑出声,把风衣分了一半出来披到玄霄肩上。玄霄扭头看了看他,颊上颜色微深仿佛是红晕,然后一伸手狠狠把人搂进了怀里。

  “大、大哥?”

  “这样方便保暖。”玄霄答得冠冕堂皇,顺势把衣服裹得更严实一些,某小孩蓬蓬的乱发从衣领上面露出来搔着下巴和颈项,慢慢挑起了些别样的思绪。

  “……天河。”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玄霄忽然出声唤起窝在怀里的小兽。

  “……唔?”云天河靠在他怀里睡得迷糊。

  “今天过去你就是成年人了。”玄霄语声沉缓,微微有些滞涩,声音的背景里衬着些特殊的意味。

  不过事实证明要想让云天河听懂弦外之音那还不如人让他继续睡回去。只听云天河“嗯”了一声,两眼迷茫从衣服里抬起头来迷惑不解望着玄霄。

  “那个……”玄霄斟酌一下字句,觉得还是直说出来比较轻松。“是成年人的话,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

  “……哦,是这样啊。”云天河拱着拱着伸出一只手来揉揉眼睛,然后看着玄霄正色道:“大哥你放心吧,我会对你负责的。”

  玄霄觉得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下颌骨脱臼的声音。

  “……天河,大哥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呢?”

  “……算了,反正没什么区别。”玄霄长叹一声,又去揉云天河的头顶。“不过那就说好了,你要负责。”

  “我会负责到底的……但是……”某小孩抬头,两眼迷茫而闪亮。“我要负责什么啊?”

  “我教你。到站了,回去再慢慢说吧。”

  风衣的重量又全部落到了身上,玄霄语声淡淡,牵着他的手站起。

  直到看着公交车开走消失在远处,云天河还是怔怔的。玄霄那句话里绝对隐藏着其他含义,他听不明白,却隐隐地觉得,从这一夜开始,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冷风袭来,吹进领口带起一溜鸡皮疙瘩。云天河眨着眼睛想了想,还是扑到玄霄怀里把风衣披到他身上。玄霄拽着风衣的前襟把他揽进怀里,前面厚实的布料阻隔了外界的寒意,后面的胸膛泛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在这么个瞬间,云天河忽然感觉到了仿佛寻到归宿一般的安心,觉得,不管玄霄想要做什么,都没什么关系,都可以让他完全信赖。

  玄霄领着他走上大门后面的一条小路。

  “天河,知道这个时间什么地方最清净吗?”

  “啊?清净啊?你是说一个人都没有?”

  “没错。”

  云天河挠头。“会有那种地方吗?”

  校园里是个热闹的地方。即使入夜之后的校园内外比起白日已然清幽了许多,却还是时不时的有人抱着书或者端着饭盒在甬道上走来走去,于是就更别提灯光明亮的教室和熙熙攘攘的超市以及书店之类的地方了。

  玄霄从喉咙里溢出低沉的笑声。

  “有的。我带你去。”



25 May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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